文森特心里还是不放心,菲索斯刚才的表情可怕得仿佛要吃人。但菲索斯显然不想多言,现在已经哼起小曲儿踏上了土路。
文森特快走两步跟上菲索斯,抬头望向山坡上的教堂尖顶:“这么多年了,这条路还是没修好……”
“恕我直言,拉斯尼亚好歹算个发达国家,这么……原生态的地方可不好找了。”菲索斯斟酌着措辞。
“其实这附近已经比我小的时候发达了很多。从前国道没修到这边,没有车的话想从城里回来一天根本不够。不过也没有办法,安德鲁夫村大部分人都是虔诚的教徒,习惯过安贫乐道自给自足的日子。”文森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颠了颠背包,“当然其中也有例外……”
“比如你们家?”
菲索斯的试探让文森特陷入沉默,好一阵才悻悻地开口:“确切地说,不是我们家,是我自己。我的家人对脚下的土地充满热爱,而我……这片土地只让我感到恐惧。”文森特踏上路边石头累成的矮墙,维持着平衡向前走,“这话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小的时候经常在这一带看到幻觉。穿着铠甲的骑士尸体如被风吹倒的蒿草般倒在地上,土地被鲜血染成铁锈色,灰白的亡灵从尸体中伸出手,抓住我的脚踝,扯着我的头发,哀嚎着对我发泄我无法理解的怨气……”说到这里,文森特忽地从对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
“吓我?”菲索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一般哼出一声嗤笑,“宝贝儿,我知道尸横遍野是什么样子。不是电影,不是幻觉,而是亲眼所见——那景色的确有点少儿不宜,至于亡灵……能看到亡灵是一种不得了的天赋。你现在还能看到吗?”
文森特摇摇头,继续向前走:“自从我向祖父哭诉过之后就再没见到过什么超自然生物了。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它们,在芒草里,在森林深处,在每一个幽暗的街巷口……所以当我的同学们都跟着老师赞美安德鲁夫镇自然风光的美丽时,我只想赶紧逃出这片大山。”文森特跳过一段缺口,“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看过一部恐怖小说,小说的发生地就是一座像安德鲁夫一样被高山和森林隔绝在现代文明之外的小村子。村里有个年轻女孩,她厌倦村里一成不变的日子,向往着城市里的生活。她总是穿着洋装举着阳伞,故作姿态地模范城里人的行为和说话方式,傲慢地与村民们保持着距离。她是一个幼稚任性的小丫头,但我小时候很羡慕她……”
“宝贝儿,自信点,你穿洋装的样子比一般女人漂亮多了。”菲索斯打趣道。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文森特脸上一阵燥热,紧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辩解起来,“你知道的——我羡慕她,是因为她做到了我一直想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她忠诚于自己,不惧怕旁人的视线,我小的时候总是想,要是自己能有她一半勇敢就好了。”
文森特说到这里,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眼看文森特要掉下来,菲索斯伸手扶住文森特的胳膊:“那后来她怎么样了?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个恐怖故事吗?”
文森特踟蹰了一下:“她……后来她死了。”他回答,“有一天,村里来了一家城里人。这家人都是怪物,他们将村民们逐个变成怪物,变成同类……那个小丫头也变成了怪物,实际上她是恐怖故事里最初的受害者。她变成怪物之后害了很多人,故事结尾,她在即将逃出村庄时被追赶而来的村民们刺穿心脏,再次杀死。”
“真是个不美好的故事。”菲索斯啧啧嘴。
“其实不能怪村民。”文森特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走到了矮墙尽头,必须回到土路路面上了,“人总得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她做了好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死也是罪有应得……”
“但我记得那个故事里的另一个角色没有死。”菲索斯接下文森特的话来,“那个僧侣明明从一开始就对怪物的事情一清二楚,却选择沉默旁观,看着村民们死去,看着事态步步恶化。最后他自愿选择变成怪物,和罪魁祸首一起逃离村庄去了大城市——我说的没错吧?”
菲索斯的回答让文森特十分吃惊:“你看过那部小说?”
菲索斯摊开手耸耸肩:“活得长的一个好处,就是有大把时间去干那些看上去没什么用的闲事。”
文森特意识到自己又被菲索斯耍了,于是攥起拳头锤向菲索斯:“那你刚才还问我!”
他的拳头被菲索斯抓住,身子则被菲索斯拉到怀中:“我要是一开始就对那本书夸夸其谈,不就听不到利瓦尔博士的高论了吗?”
“别这么叫我……我还不是博士呢。”文森特推开菲索斯,窘迫地抬手蹭了蹭脖颈,“而且我说的这些也不算什么高论。”
“你的想法很有趣。”菲索斯将手插进兜里,“很多读者觉得那女孩子过于侨情,但其实我也挺喜欢她。故事里有太多试图为自身暴行脱罪的聪明人,那个医生,那个僧侣,那些村民,还有那个罪魁祸首……与这些人相比,她对欲望的坦率反而显得单纯可爱。”
“可她最后死得很惨。”文森特沉下双肩,“她是个被欲望困住的可怜人。”
“欲望并没有对错,只是需要人们付出代价……她的死并非因为她的恶,而是因为她还没准备好付出代价——这样一对比,你比她强多了,至少你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了大山,不是吗?”
菲索斯说到此处时,两人身后的路尽头忽然射来一道强光。菲索斯知道那只是汽车的远光灯,可却在那朦胧的光线中听到了一种不属于现代文明的声音。
是战马的嘶鸣。
“小心!”菲索斯一面警告着一面将文森特护在身后,他抬手挡在额头前,随时准备将任何可能发动攻击的活物烧成灰烬。
但没有人也没有匹马袭击他们。接近他们的只是一辆白色皮卡,那种在国道上经常见到的,白色的、破旧的皮卡。
“嘿!你们什么人!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路上晃悠!”皮卡司机从驾驶座中探出头来,他的身影隐没在远光灯后的黑暗中,语气怨气冲天,“不怕被车撞到吗!”
若不是有文森特拦着,菲索斯估计已经把这没礼貌的家伙变成嗷嗷直叫的猴子了。
文森特抓着菲索斯往后退了一步,给皮卡让出地方,似乎不太想与司机有所交集。
然而司机却似乎对文森特和菲索斯十分好奇。他眯起眼打量了文森特一番,忽地转怒为笑:“呦呵,这不是利瓦尔家的小儿子嘛。真抱歉,我刚才没看到。”
见身份暴露,文森特只好勉强接话:“好久不见,汉斯先生。”
“你不是已经去城里了吗?什么风把你从大城市吹回来了?”汉斯语气中充满了过剩的好奇。
“五月节要到了,我回来探亲。”文森特的态度诚恳且谦逊,菲索斯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