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可笑之极。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面孔,他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他不过是他的一个梦,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他有了不可言说的交集。
而这个梦境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身体,他的魂魄,他从来明镜般剔透的道心。
这就是……他的执念?他的心魔?
这就是……
天命赠与他的厚礼?
又一轮夕阳渐沉,不知从何而来的夜风轻抚着他的身体。
第二日天光破晓,风临渊在一室暖绒晨光中睁开了眼睛。
他慢慢伸出双手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其上每一条细微的纹路。
他又梦到了它。
那伴随他了半生的黑色巨兽。
他们如同往昔般交媾痴缠,而后他就用这双手,将锋利的剑刃插进了它的心脏。
他曾经许多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可这一次却有着些许的不同。
那巨兽黄金般的瞳孔里流出了血来,蜿蜒如两道凄厉的泪痕。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景,似乎预示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不详之意。
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他缓缓将手指收紧,饱满圆润的指甲一点一点陷入掌心,关节处因拉伸而泛起雪白,淡青色的细小血管便突兀地显现出来。
他厌倦了。
☆、(十三)踏山河
雁门关地远苦寒,城门处突然走来个一身白衣的年轻道士倒也引人注意。
他牵着来时的白马,背着用布条裹好的长剑,莲冠高束,轻袍流云,一张波澜不惊的清俊面容天山霜雪般凌然不可侵。
已是黄昏日暮,金红色的斜晖铺满了破旧却巍峨的城关,如远古战场的遗迹般悲怆而壮阔。
“你看,他真的要走了。”
这吊儿郎当的声音让风临渊脚步一顿,回头往那城墙边一看,竟是尉迟冽和延伦。
“道长好狠的心,这些日子睡遍了苍云的兄弟,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那笑面虎一般的苍云嘴上调侃着,又转头去瞟了眼面无表情的延伦。
“你说是吧?哈哈——”
延伦不答话,风临渊却是微微一笑,嗤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说罢也不再多做搭理,举步便要出城。
“风道长,”那一声不吭的苍云统领却突然叫住了他:“那个人找到了。”
风临渊心下一凛,停了脚步。
延伦缓步走到他身后,自腰间摸出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这些时日齐修一直在想办法联络在外执行任务的小队,边塞通讯不便,出去的人常常一年半载不见音讯,他探查了许久才有了眉目。”
他嗓音低沉听不出喜怒,风临渊牵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动,垂了双目看着脚下粗粝的泥土。
“那时候去过太原的,只有铁甲营的一支队伍,你要找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风临渊转过身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方信纸。
他也不去拆开,只盯着延伦深邃的双眼低声道:“他在哪儿?”
夏日的晚风夹着暑气吹拂不休,打的那脆弱的小纸条沙沙作响,几欲皲裂。
一旁的尉迟冽吊儿郎当地抱着手臂靠在城墙上,笑嘻嘻看着这两人冷漠的交谈。
“函谷关,前些日子那里有狼牙军出没,他们去协助平乱了。”
延伦低头看着风临渊挺直的鼻梁,他脑后的白翎被风吹得蓬乱,有几缕落到了风临渊肩上,仿佛同他雪白的衣袍融为了一体。
“如今天下不平,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安禄山隐隐有起事之态……苍云与他的狼牙军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怕不几时也将卷入战火难以保全——道长世外之人,想必早已看透了。”
他今日难得如此多话,却不知风临渊听进去了几分。
风临渊捏着那折起的信纸翻转着看了几遍,便转身走了。
延伦也不去拦他,只看着他缓缓出了城门,也不上马,就慢悠悠地牵着马一路走着,直到拐过了第一道城墙的岔口,便再也寻不见了。
就如同他来时一般,安静得像一只孤鸾无意飞过。
“哎呀……”
尉迟冽晃到延伦身侧,熟稔地一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可真是没心没肺的,你为他费了这么大功夫,连句谢也没捞着。”
他看着城外的远山城关,落日长河,摇着头啧啧叹道,“小仙鹤飞走啦,往后也只有我们在这穷乡僻壤相依为命了。”
延伦漠然道,“你不满意就回你的东都去。”
尉迟凌敲着延伦肩甲的手指一顿,仿佛被这句话给噎到似的住了口,那俊美的脸上渗出了一丝让人胆寒的凶狠与冷漠,转眼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邪肆笑容。
“你真无趣。”
他低声嗤道,松了手臂站直身子,同延伦一道沐浴在微热的暮光中。
夕阳似血般猩红,如同天幕中撕裂开了一道血腥的口,要将一切吞没。
而所有人都终将被吞没。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直到最后一丝余光掠过城关上的烽火台,如同碎金般跳跃着。
“这儿的夕阳可真美。”
尉迟冽忽然低声道。
延伦侧过头瞟了他一眼,那张从来浪荡不羁的面孔仿佛在昏暗中也失去了几分从容。
“那你就多看会儿。”
说罢他便转过身,循着逐渐亮起灯火的营地大步走去。
“明早西营演练,别忘了。”
尉迟冽听得哈哈大笑,就像他刚来雁门关那天一样,独自在城门边从日落站到月中。
函谷关之外千里广漠,一列山崖下驻扎着一支军队,帐篷扎得东倒西歪,不时有斥候来去,似乎战事十分吃紧。
如今天下动荡,一路走来,这样的场景倒是见惯不惊。
只是今日,却无端教他有些心冷。
风临渊下了马,慢慢走了过去。
营地里奔走往来烦杂不休,身着各色战服的士兵混在一处难以分辨,他兜转了许久方才找到正核对名册的军需官。
“请问…先前来援的苍云队伍里……有位叫燕惊蛰的是在这里吗?”
那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抬起头古怪地看了这道士一眼,“你是谁?”
“我是…他的故人,路过此处,来看看他。”
“故人”,军需官眉头一皱,额上深深的皱纹挤在一处,想了片刻沉声道:“前面山坡上去,顺着土路走二里地。”
说罢埋头书册,再不理睬这干净清秀的道士。
风临渊对他微一拱手,四下看了看混在营中为数不多的玄甲士兵,面沉如水地往那军需官指的路走去。
翻过山坡,视野陡然一阔,坡下一片平地靠着群山,起伏着一座座小小的土包。
风临渊停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眺望这预示着不详的场所。
他四处游荡,曾见过许多次这种地方,战死的士兵无处安葬,便就近大营寻块平整的土地,草草埋了了事。
——世人称之为乱葬岗。
“叛军已经压入函谷关,战事吃紧,前线甚是辛苦。”
“听说最近……死了不少兄弟。”
“你是谁?”
“前面山坡上去,顺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