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景帝心中郁闷更重。他是天子,本该一言九鼎,却顾虑重多。诸侯王,功臣,外戚,如三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帝国的脊梁上,也压在了他的心上。
大汉以孝治国,他无法忤逆母亲。他想,窦太后该是动了扶植那个窦家的女儿的想法了。馆陶长公主,他这个阿姐一向爱好权势,最大的心意就是她的女儿能母仪天下,她自己能权贵依旧。如今她却放弃了阿娇,是因为她跟母后有更大的利益交易?景帝目露寒光。那是什么交易能大得过女儿母仪天下呢?
景帝想了一会,又觉得,以他对他这个长姐的了解。这不像是馆陶长公主的处事作风。暂且不说,太后给的利益是否能大得过女儿母仪天下的诱惑。就算有,以馆陶的个性,也不可能自己悄无声息,就让阿娇一个人这么来,他们刘家人,有个特性。对谁都不完全信任,哪怕是自己的儿女。
“你阿母可知道?”景帝沉声问,声音里还带有凌厉的冷意。
陈娇打了个哆嗦,立马道,“阿母并不知晓,是阿娇一个人的意思。请陛下责罚。”继续趴伏在地上,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皇权。
景帝沉思了会,道,“好了,起来吧。”声音比刚才暖和了些。
“诺”阿娇站起来,发现腿有些打颤,一面在心里鄙视自己没出息,一面又后怕……还好景帝还有些人情味。
“那么……是你自己要来退婚?”景帝又问。
“是!”陈娇点头。见景帝只看着自己,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阿娇性格不受拘束,过不来后宫的生活。请舅舅怜悯阿娇。”说到这里,心中一阵酸楚,再控制不住,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哽咽着道。
声俱泪下,真情流露之下,也让景帝有些愣然。先前被忤逆的怒气也渐将散去。
“那你说说后宫是什么样的。” 景帝问。
啊?陈娇脑子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茫然地看着景帝。少 * 女呆呆傻傻,泪眼朦胧的样子,让景帝也不由心软和了些。这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如此心似琉璃的一个孩子,自己是不是有些严厉了些。
“呃,我觉得后宫……”陈娇一面说着一面抬眼偷看景帝,见他似乎不像在生气的样子。心头大松了口气,却又难住了,要怎么说后宫呢?难不成说,后宫的女人为了一根老黄瓜,你争我夺你尔我诈,姐姐我看不上?陈娇打了个冷颤,这样说,除非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封建社会的帝王,素来是把后宫看作自己的后花园。觉得女人争宠,就跟现代人看自己养的猫狗打架一样,觉得无伤大雅。甚至有时恶俗味来了,还会出手逗弄撩拨几下。
第39章 退婚(四) 你可知放弃了太子妃,意味……
要怎么说呢, 有了!记得曾经看过一篇写宫人的诗,不记得是谁写的了,诗词倒是还记得。
“曾有诗云: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未央。唯有落红官不禁, 尽教飞舞出宫墙。阿娇不想一生被锁在深宫里, 只能羡慕那落花随风舞。”
陈娇的回答有些出乎景帝的意外, 那诗句间透露的无奈与向往, 让他也不禁有些动容。唯有落红官不禁, 尽教飞舞出宫墙。被锁深宫,身为皇帝, 又何尝不是呢?记得他少年时,也曾有过浪迹四海的理想豪情。后来,却只能在这皇城里……惶然老去。
老去, 多么可怕的一个词!人都怕老去,尤其是皇帝。也许是真的老了,景帝觉得自己的心,也柔软了很多。听了这么一首诗赋, 竟也有了颇多感触。
内室的刘彻,却没有这么多感触,他只觉得阿娇纯粹是想多了。若她入了他的后宫,就将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虽然他没见过母后出宫,但也没有宫规说, 皇后不能出宫。大不了, 他出宫去玩的时候, 带上她便是。
“阿娇,你可知放弃了太子妃,意味着什么?”景帝思索了下, 问。
陈娇眼睛猛地亮了,这是……这是有希望的意思吗?!果然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古人诚不欺我也!本来以为是是绝境,没想还能峰回路转。陈娇激动得都有点结巴了,“回……回陛下,阿娇知道。臣……臣女本无大志,只想安然平凡地过一生,还请陛下成全。”
看到这里,刘彻有些浮躁了,按耐不住,想抬步出去,又被理智拉了回来。他从各方面分析都觉得父皇不会同意,但关心则乱,又担心万一父皇同意了呢,那他岂不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被人退了婚的太子?这,万万不行!
陈娇满心期盼地等着景帝点头,然而,等来的却是,景帝的驱逐令,“你回去吧。”轻飘飘的一句话,甚至都没有看陈娇一眼。陈娇觉得自己就像炉鼎里升起的那丝袅袅青烟,微不足道,又无可奈何。
陈娇知道,景帝没有责罚她, * 已是恩典。她若再不知好歹,等到她的就不是这么简单了。飞扬的心,瞬间跌入谷底。这瞬间的落差,让陈娇有些控制不住理智。她甚至有些疯狂地想,就让景帝把她卡擦了吧,反正也没希望了,说不定,眼一睁,又回到现代了呢。
陈娇低下头,死死压制住内心里肆虐的疯狂想法,木然地行礼,离开。
陈娇心绪的变化,自然是瞒不过景帝的。有了希望,又突然绝望,再善于伪装自己的人,都会露出破绽。陈娇心底里的挣扎,景帝看得一清二楚,也由此对陈娇多了一分怜念。
果真是一个心如琉璃的孩子,即使深处绝境,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见憎恨,没有敌意,没有野心……就算有一丝波动,也只是悲观地想抛弃她自己。如果陈娇没有那丝波动,没有那瞬间的挣扎,景帝就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天子做久了,总是习惯于去怀疑一切,习惯于去试探人心。他见过一些,遭遇不平,就不管不顾甩脸子的人。这种人虽心思好猜,却自满,傲慢,难以掌控。像周亚夫就是这类人,昨日,他不过是稍稍考验了他一些,周亚夫就受不了,甩脸子走人。其实像周亚夫这类人,景帝还是蛮喜欢的。深处人心漩涡太久,都喜欢自白单纯的人。
还有更多的人,明明心中不忿,却强自压制。这种人心机深沉,阴暗。他们一时服从,不过是惧于权势。这种人最是就后患无穷。
陈娇离开后,刘彻从内室出来了,看着那个远远走出去的背景,心情有些复杂。
“阿娇这事,太子有何看法?”景帝收回思绪,淡道。
刘彻收回目光,答道,“回禀父皇,儿臣不赞同退婚。”声音里带了几分少年人的不服气。
“哦?为何?”景帝再问。
刘彻知景帝是在考验他,斟酌了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