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菡就算什都不说，就这样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也觉得很放松在。

他第一次觉得医院这地方其实不如外表那冷冰冰，而是鲜活且有人情味的。如果不是尤愈，他这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骨裂了，而且不是第一次。”

尤愈拿着X片鸠占鹊巢了急诊骨科的诊室，边上值班的小医生好奇地凑过脑袋，和尤愈顾菡一起盯着LED板上半黑半白的“深度手臂写真照”看了一会，点头意道：“的确是哎，但恢复得不算特别好。小哥，你之前也骨裂过？”

“啊……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以前有一阵子我是手臂很痛，后来就己好了。”顾菡眨眨眼道。

“你以前是做了什才手痛的？”尤愈没去问他为什手痛不去医院看，而是迂回地问了另外的问题。

“我就一直瞎忙。”顾菡用完好的右手挠挠后脑勺，“以前喜欢打拳，就是那时候骨裂过吧。”

顾菡的语气简直以用云淡风轻来形容，但尤愈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这人的真实经历不会像他描述里一样轻松。

骨裂的疼痛和皮肉伤不是一种级别，骨头受伤所遭受的疼痛用顾菡的话形容就是疼得过分。刚刚尤愈轻触他手臂他都疼得龇牙咧嘴，那第一次裂开的时候他怎像己表述的那样无痛无感。

不过他也没过度提问，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点难言之隐。

“等会我帮你重新固定一，有外伤，就不打石膏了，先托固着看看。”尤愈起身，语气里多带着些安慰，“还好裂得不算严重，你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没什要紧事以住院观察病情，而且消炎药需要连续挂三天，省得你来回跑。”

要紧事是没什要紧事啦……

顾菡刚想说好，边上的小医生扯了扯尤愈的衣角道：“尤老师，急诊没床了，再收就要睡急诊大厅了。骨裂回家调养也是以的，定期复诊就行。”

顾菡的“好”从嘴里憋了回去，不尴不尬地对着尤愈眨了两眼睛。

“那直接收病房去吧，收到我的组里，正好有个空床。”尤愈轻描淡写。

“你那病区全是脊柱上的毛病，和人家这手骨裂的……”完全不

是一个世界的好吗？

后半句没说，小医生看到尤老师警告的眼神，立刻改：“收，我立刻给你收！”

尤愈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又交代了句：“天后面值班的是苏凌，她要是和你扯皮，你就说是我要收的，让她有事找我单挑。”

单挑是肯定不敢单挑的，谁不知道苏凌是你尤愈组里的人？要她得罪己老板，那她以后还要不要在附二院混了。

别看尤老师长得人模人样的，有时办起事来真的很刻薄，看来苏凌以前吐槽他“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一个词都没用错。

小医生一边幸灾乐祸地给苏凌发信息要她收病人一边转身对着电脑操作病例，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还不忘伸耳朵听尤愈和顾菡的对话。

顾菡：“如果这为难，其实我不用……”

尤愈：“没什为难的，你就当我在报恩好了。”

顾菡：“那好像也有点……”

尤愈：“如果你是担心钱的问题，没关系，我会从头到尾负责你所有的医疗费用，哦，还有伙食费。”

顾菡连忙摆手：“我，我有医保的！你不用这样！”

尤愈抿唇看了他一眼，露了个风度翩翩的笑容：“住吧，总得看着你没大问题我才放心，多体谅体谅我医者仁心吧。”

小医生按鼠标的手顿了顿，心道：尤老师是个很牛逼的外科手没错，但他和仁心这俩字有关联吗？这人明明恨不得一周五天泡在手术台上不见清醒的病人，他的仁心难道不是只对麻醉过的病人施展吗？

小医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尤愈，觉得尤老师又变态了一点点。

顾菡被尤愈的“医者仁心”个字唬到，觉得己讲道理实在讲不过这位尤医生，只得答应来。

他虽然从初中开始就在江城生活，却没法认己是江城人。顾菡生在柳城，他的父母因为工作一直全国到处跑，没法长期生活在一个城市，所以顾菡从小就是由祖辈带大的。是老人家总是会离开的，他小学的时候相继送走了爷爷奶奶和外婆，无奈之，父母只把他送到隔壁江城，寄养在他堂哥顾淞家。

顾菡那时候青春期，人小爱钻牛角尖，就觉得爸妈不爱己，一心只

想把他往外推，所以整个人很孤僻谁也不愿理。顾淞年长他十五岁，性格成熟又稳重，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对他很好，顾菡不愿意给他添麻烦。

他高中的时候迷上了打拳击，但不想用父母或者哥哥的钱去学，于是就己边上学便挣外快赚钱找老师教。后来有次训练，不知道哪个发力点不对，一个重击导致骨裂，他的手臂顿时肿得和萝卜一样粗。

老师让他上医院看，他勉强笑着答应，实际上却不敢告诉顾淞，怕他担心。

顾菡那时候也不过十七岁，年晚上一个人悄悄躲在被子里上网查骨裂的信息，看到骨裂己恢复就真的硬生生熬着痛等身体我愈合。他运气很好，骨头没有错位，没长骨刺，一个夏天的功夫，安安全全地再次长到了一起。

但过了暑假他就升入了高三，学业压力变得更大，埋头念书的时，兼职和拳击都无法再继续去，只遗憾地放弃了那个爱好。

他现在的感觉和那时候埋在被子里纠结的己有点类似。

顾菡看着很温顺，其实内心又倔又独，几乎以说是“愚公移山”等级的，撞了南墙也要把墙壁凿穿。

他这些年摸爬滚打当社畜，创业开店，一直奉行不给人添麻烦的原则，宁愿己多点力，也不愿让别人吃亏。所以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尤愈要求他住院，他不得不答应，但顾菡心里还是产生了某种不是滋味的惭愧。

尤医生有点过分关切他了，他不知道怎还这个人情。

而且一说住院，顾淞他肯定要来探视他，顾菡不想要那种情况发生……

是，尤愈的眼神让人没法拒绝。

就算退一万步，不把尤愈的美色考虑在内，他还是个医生。医生说的话就是很难让人拒绝，哪个正常人会不听医生的话啊！

第3章

盯着小医生把顾菡的病例转到住院部，尤愈满意地点点头，苏凌的电话没几分钟就打了过来。

“老板，搞什啊，骨裂你也让小徐收？还往我病区收？就算您有个肾也不带这精力充沛的吧，要不您和我讲讲解题思路？”苏凌坐在偌大一个医生办公室，对着空气挥拳。

“再废话周让你和老牛搭台，老牛年老色衰精力

弱了折腾不动，还不像我有个肾，他肯定不折磨你。”

“……”苏凌倒吸了气，支吾半天不痛不痒地喊了句：“你说胡话不打草稿！你欺负弱女子！你真是个流氓头头！”就挂了电话。

毫无战斗力。

皮试时间差不多到了，尤愈翻开顾菡右手腕内标记的皮试点，没有红肿。

“不过敏，去急诊注射室打一针吧。”他把顾菡从凳子上拉起来，又道：“我去急诊护士站那看看外卖到了没。”

挨了一针肌注，顾菡坐到隔壁输液室的椅子上等尤愈，没多久就看到他拎着两盒小龙虾走了过来。大高个在输液室昏昏沉沉的日光灯很显眼，尤愈走路的姿势很慵懒，但在顾菡眼里却是满满的在和从容。

顾菡忍不住地想，一见钟情这事看来是真实存在于他的人生中了。

尤愈对他点点头，把两盒小龙虾送到输液室的护士站里面，笑眯眯地和她打了招呼，然后再回头把顾菡接走。

“买多了，所以到处都送点。”尤愈为送的人情解释了一句，接着又道：“我找个清静的地方吃，不和他挤值班室那种破地方。”

急诊部和住院部连接的地方有一片小花园，一般是给病人散心遛弯的，不过现在是晚上，几乎没人会过来。

地灯昏黄不刺眼，把整个花园的气氛折腾得有些……诡异。如果不是在医院，顾菡还是很愿意称这种气氛为暧昧的。

花园侧边有台24小时动贩卖机，里面有饮料和一些小零食，尤愈拎着顾菡点名要的煲仔饭鸡蛋羹和蛋黄小龙虾坐到花园长凳上，又拿从他哥那里顺来的钢镚投进贩卖机，点了两盒维他柠檬茶。

顾菡单手打开塑料袋，取饭盒，没等他发挥单手开塑料餐盒的技，尤愈就把戳开的柠檬茶递给他，换了他手里的煲仔饭。

“我来吧。身残志坚这种励志事件没人的时候以己适当消化，边上有人的话，这种事还是让来给别人做好人吧。”

打开饭盒，煲仔饭酱香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尤愈给他拆了个勺子放边上递过去，又打开撒上了香油的鸡蛋羹，整个小花园都被食物的香味环绕了。

“谢谢。”

顾菡看煲仔饭

只有一份，忍不住问道：“你不吃饭吗？”

“我晚上不吃碳水，吃点高蛋白就行了。”尤愈指了指边上放着的两大盒小龙虾，笑了笑继续道：“年纪大了，怕己控制不住，身材走样。”

“你几岁呀？”顾菡顺着他的话问。

“十二岁。”尤愈的眼睛弯成月牙，狡黠道。

顾菡往己嘴里了煲仔饭，边嚼边等他后话。

“啧，你这个人，怎不接我话茬。”尤愈嗔怪一声，还是正色道：“我是十二岁乘以三再减去，换句话说，本人即将迎来第三轮本命年。”

“我二十八。”顾菡说。

就差岁，还挺配的吧？他心里暗暗想。

尤愈有点惊讶：“看不来，我还以为你刚二十头。”

“为什？”

“狗狗眼显人年纪小。”尤愈坦然道，“话说，哪有人夸你年轻你还要反问个为什的道理，求知欲要不要那强啊朋友。”

“哦。”

顾菡继续吃饭，他有句话憋在心里没说：我就只是单纯地想知道我在你眼里现在看起来是个什样而已，还有我念书没有很好，求知欲也不怎强，不要误会我啦。这话说去有点丢人，所以他思考再三，还是憋住了没讲。

顾菡念书的时候的确成绩不怎样，但那主要是因为他天生不爱学，他对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看书这件事兴趣不大，高考闭关一年，费了好大的劲才考了个二本，这对顾菡来说已经是拼了半条命的结果了。

他虽然偶尔也会羡慕别人的好成绩和高学历，但从来没有为己努力的结果遗憾过。

尤愈剥了个小龙虾肉放他饭盒里，平和道：“还长身体呢朋友，你就多吃点，别为我这种即将发福的老人家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