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橙显然在发呆，听到他的问题后眨眨眼，比平时花了更久的时间才勉强理解他的意思。

“不，我不会。虽然我一直不理解他在做什，但我认为既然他做错了事，他就需要受到惩罚，在末日城，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将记忆完全格式化，他就不记得我了。”程橙停顿片刻，继续说：“那也没关系，我愿意和他重新开始。”

“……做错了事？”

“是啊。”程橙指了指工作面板上的通缉令。

姜澜生点开那条通缉令。

通缉令：支援小队一队队员时光，因窃取S级机密情报，且定位无法被实时捕捉，判断正处于不控状态，请全力追捕。

他清晰地记得在他发布这条通缉令之前并没有‘窃取S级机密情报’的字样，而这条通缉令却毫无任何编辑修改痕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印象是正确的。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就好像还陷在古堡中没有来那般，故事有己的发展方向，无论他做什，也无法撼动既定的故事分毫，他是旁观者，是个外来的过客，他的记忆和事实正在现偏差，他正在被这个世界排斥。

这次还会不会见到那浩瀚无垠的宇宙呢？姜澜生这样想着。

“程橙。”夏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我三个人里你对时光最熟悉，末日城太大了，我这找去不是个办法，你动用一你的直觉，你认为时光现在在哪？”

“在花园里。”程橙意识地答，又立刻摇头。“不对，他应该在努力往城外跑才对，怎还留在队里。”

姜澜生和夏瑶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难以置信的神色。

“……还真有。”姜澜生嘴唇微动。“灯黑！时光实在是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会第一时间派飞行器全城搜人！我快回去！欧阳呢！”

夏瑶立刻更改飞行器目的地定位，银灰色外壳的飞行器在半空中急停，又飞速破开夜空，奔向未央塔的方向。

“欧阳BIAS情况正常！但是联系不上！”夏瑶的短发被成一团糟，小女孩眯着眼睛问：“但时光操控的飞行器要怎解释？”

“问三队，三队应该有在解码飞行器屏蔽程序的队员，你不是和三队的人很熟？你问问看？”

“我和那家伙不熟！！”夏瑶叉着腰滚动眼前的BIAS界面。“他说他技不如人，还没破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图上支援小队的飞行器已经遍布末日城的所有地方，姜澜生在飞行器飞回十九层之前动用己的权限仔细查找相关资料：支援小队在选拔队员的时候很注重他的稳定性，更重视的是个人的才，只有基因最优秀的人才会被BIAS选中，成为这个城市‘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的一部分。在BIAS存在的漫长的历史中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与叛逃有关的事件，但每次都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

“副队长！快点！”

再抬头的时候程橙正跳飞行器跳进十九层的露台，夏瑶个子最小，瞬时爆发力也最强，姜澜生从飞行器里爬来的时夏瑶已经冲进一队的办公厅，欧阳趴在桌子上，像是在熟睡，而夏瑶正在摇晃她，神情焦灼。

姜澜生：“怎样？”

夏瑶：“昏迷！”

姜澜生立刻做判断：“放转椅上推进医疗室，问队长要权限申请辅助检查，程橙跟我走！”

两个人一路飞奔，姜澜生第一个格开小唐冲进花园，夜晚的花园漆黑一片，他右手抽骑士剑，左手按在布满花园的藤蔓上介入照明系统，头顶星星点点的夜空迅速熄灭，只剩光滑的天花板，植物的香气也消失大半，纯白色的房间中除却半个房间的植物只剩一张桌子和两张藤椅，而藤椅上坐着个长发的、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

“时光……”程橙的眼泪刷地就来了，委委屈屈地叫对方的名字。“不管窃取到什机密文件，我把洗了，好不好，‘一个重启就过完一生’，没有人会追究你的责任。”

男人睁开狭长锐利的眼，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既然见到我，那就说明你的速度足够快。来的人是谁呢？让我猜猜……是副队长，还有程橙？”

“……时……光？”

“是投影。”姜澜生淡淡道。他走上前，手掌毫无障碍地从时光的身体内穿过，投影微微扭曲，又很快恢复原状。

“程橙，我很抱歉，我曾经许诺你的两件事要食言了，我只希望你以永远活得轻松又简单，所以我相信你会接受记忆清洗，然后忘了我，去过你崭新的生活。”说到这里时投影的表情很温柔。“祝你快乐，愿你永远快乐。”

“然后是副队长，我给你留了个礼物，只要你——”

“他在拖时间。”姜澜生突然拽着程橙的手腕跑向露台的方向。“等再悲春伤秋！我有个想法！你还见他一面！”

程橙：“该怎做？”

人永远不被眼前的事情遮盖住思考的力，姜澜生迅速将所有晚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排列：时光发现了有关利用BIAS进行人体试验的资料，然后在飞行器上动了手脚，做乘飞行器离开的假象，将所有人骗离未央塔，又通过某种方式使留守在家的欧阳昏迷，然后在花园中留投影信息，那现在——

“时光！你给我站住！”

姜澜生狂奔十九层露台，他回来时用的飞行器还停留在那里，他猛地开启时光之前留给他的程序，通过BIAS加持获得的视野完全消失，与此时消失的还有来BIAS的屏蔽，露台里停靠着的飞行器刹那间全部现在视野里，那搜本来应该被时光开走的飞行器里正坐着个长发的男人，手中把玩着单片眼镜，细金链在每根手指上反复缠绕。

“你以为亲眼而见、亲耳所闻的东西，就一定是真实的吗？”时光松开手，单片眼镜叮咚坠地，男人狭长双眼与姜澜生对视。“如果你听完投影的演讲，我现在

也许已经走了。”

发动机启动，载着时光飞上天空，姜澜生抬头仰视着月光中的时光：“那你为什还留在这里？”

耳边传来程橙有些恐慌的声音：“姜总？你在和谁说话？”

“因为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我还会不会再次相遇？”

“不好意思。”姜澜生跨进另外一个飞行器。“你问错人了，你的伴侣明明还在这里，你却问一个和你型号相的人还会不会彼此相遇。”

他短暂地接驳BIAS，给程橙发了条消息，又重新开启BIAS屏蔽，眼前时光的身影消失又重现，他和程橙默契至极地时跳进另一台空的飞行器里。

“你飞行器驾驶课获得的评分肯定比我低，所以我现在宣布，我要逮捕你。”

两辆飞行器时腾空而起，在这个漫长的夜空中展开了一场没有尽头的角逐，只要姜澜生使用BIAS，他的视觉就会被屏蔽，看不到时光和对方所在的飞行器的方向，但想要驾驭飞行器就不得不使用BIAS进行介入。好在程橙也在，两个人又拥有一定的默契，他指路，看不到时光所在的程橙盲开，两辆飞行器咬得极死。时光的长发在夜空中乱舞，姜澜生低头看了看程橙，又抬头看不远处的时光，依稀在对方的那双眼中看到浓郁得近乎要溢来的不舍。

“……”

时光似乎想说点什，但最后还是什都没说，时光所在的飞行器的飞行角度极其刁钻，他不得不反复提醒因为看不到而慢半拍的程橙改变方向继续追逐，程橙什都没有问，驾驶着飞行器一路追到城北边界。虽然理论上程橙应该有按照他的说法在工作平台实时共享位置，但由于所有飞行器散开得都比较远，以至于直到追到地图边界，附近也只有他己跟住了时光的飞行器。

飞行器逐渐减速，他已经到达地图边界的管制区域，只要再向前一步，被通缉的就会不止时光一人，程橙不得不将速度降到最低，堪堪擦着地图边缘滑行，努力不要滑到地图外面。这地方姜澜生越看越眼熟，他抹了把脸，依稀记得在这里见过乔瑾瑜倔强伫立的身影。

“哎，姜总，我这说话，时光听到吗？”程橙问他。

“。”

速度降到零，时光没有带走队里的飞行器，跳车，站在地图边缘。

“他在哪？这边？这边？”

姜澜生抬起头，目光直视时光，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要你后退到BIAS笼罩不到的范围，屏蔽就会动失效，程橙就看到你。”

“现在也。”时光轻声答。

姜澜生的手还按在程橙的背上，他感觉到手底的肌肉猛地绷紧。他摸索到后脑卡槽的位置向内轻按，熟悉的BIAS界面重新回到眼前，时光暂时接触了屏蔽，在有BIAS的世界中长身而立，发梢凌乱，目光柔和。

程橙声音颤抖：“……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吗？还是你嫌我烦？BIAS给的契合度高也不代表我两个非要成

为法定伴侣不，朋友，当朋友也不行？”

“和你没有关系，程橙。”时光温声道。“我对你的喜欢并没有任何减，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毕竟这世道在变，人心在变，不忘初心说到底也只算个美好的祝愿，当不得真。至于我和你说过的那些……也都是真心的，但和承诺一样，只有说来那一秒是真心的，往后都不作数的。”

“你在说什？”程橙的声音甚至带上了点哭腔。“我为什听不懂？时光？苍穹幕帘呢？冰雕花园里的胖企鹅呢？”

姜澜生总觉得这个时候己应该退后几步把位置让来，让这两个人己交谈，他已经将定位在工作面板上完全共享，几分钟之内就会有其他队的增援赶到。是就算赶到也有些迟了，时光只要再后退一步就会离开BIAS的范围，从此天大地大，除非时光主动回到末日城的范围内，否则再也没有人杀得了他。

“别哭，程橙，现在给你个机会。”时光嘴角噙着笑，对程橙招招手。“过来，用你的匕首杀了我，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躲。”

“不……”

“是因为害怕吗？占卜师的诅咒困扰了你很长时间，我知道的，现在来达成，将再也不会成为你的梦魇。杀掉我，然后拿走我的芯片，把格式化，从头开始，我还是你的爱人。”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程橙终于痛哭失声，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要是记忆都没了，那你就不是你了……”

☆、第 40 章

时光抬起头。

处都是没有尽头的黑夜，唯有飞行器的照明器撑一片光明的小天地，姜澜生心里一动，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为什时光的通缉令会被无声无息地修改。时光发给他的S级资料说不定只是对方窥视到的机密的冰山一角，他在乔瑾瑜脸上也见过时光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正在背负着什沉重的、名为过去的包裹。

“对啊，程橙。”时光轻声说：“如果你现在把我捉回去，清除我的记忆，那我就不是我了。”

程橙立刻反驳：“不一样的，死亡意味着百分之百的格式化，但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去，被清洗的只有你不该知道的那部分，很安全的，至你肯定会……”记得我。

时光摇摇头。

“二选一，程橙，时间不多了，要杀了我，要放我走。”

飞行器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地图上，属于其他小队的名字都在逐渐接近城北边界，姜澜生知道现在的最优解是由己手偷袭，这样还有一定概率以将时光活捉，但他不想这做，时光明显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程橙，他完全不想干预。

程橙从袖无声地抽匕首倒握，通体漆黑的利刃无数次要了很多人的命，时光狭长的双眼微垂，失去单片眼镜的遮挡，看起来似乎不堪一击。

“我恨你……时光。”程橙咬牙。

“嗯，我也爱你，程橙。”

程橙猛地窜了去，与时光兵刃相接，发叮的轻响，时

光手中拿着鬩法用具，却没动用鬩法，而是用鬩法用具格开程橙的匕首，时光几次退到地图边界之外，又几次回到BIAS的监控范围中，两个人都对对方的进攻手段太过熟悉，在飞行器的灯光将城北边界照得通明之前，时光卖了个破绽诱导程橙探挥匕的右手，然后反手格挡，迫使匕首反转，在程橙的胸划开一道又狠又深的伤。在支援小队七个队共三十八名队员的见证，时光挣脱程橙的束缚，逃入黑夜，逃进地图不存在的地方。

程橙身上的伤不是致命伤，以现阶段的医疗技术完全以将伤的愈合速度控制在一天之内，他回去的时候欧阳已经醒了，这回欧阳难得主动用了麻醉，帮程橙把伤完全缝合。没有人对当天发生的事情发表评价，姜澜生作为第一责任人在以副队长身份写好报告交到队长手中后觉在二十层待机，以应对接来存在的任何盘问，程橙身上的伤在第二天就只剩一长条粉红色的疤，穿着方便活动的运动衣颓废地坐在己的房间里。

姜澜生站在程橙的房间门，原本写着‘时光&程橙’标牌的位置现在只剩个‘程橙’，作为叛逃人员时光已经被彻底除名，一队只剩五个活人外加上被送到楼上不知生死的厉长泽、他敲敲门，房门咔哒一声解锁，没有人迎接他，只有主卧室的门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