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边腹诽，却又一边担忧地、不着痕迹地望向柯露斯塔的颈项，确定对方没有被攻击到。这番纠结矛盾之，倒真的一子淡忘了己见到对方的那一刻、所产生的“想要掉头就走”的心情。

“哪家的果汁，”穆森闷闷地说，听上去兴致不太高昂，“先说好——如果你再像上次那样，问都不问就给我点了一杯榴莲蜜桃混合汁……那恭喜，在未来一百年之内，你都休想再看到我现在你的面前。”

“你怎这记仇啊——这回让您亲点单，我记住了还不行吗？”柯露斯塔嘟囔着，转身向着长廊走去，很不服气道，“榴莲多香呀，你真没品味。”

穆森理都不想理她，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看上去累的要命，手上却将那两本书抓得更紧了些。

……

饮品店离教学楼不远，是一间充满童话风格的小木屋，柯露斯塔遵循诺言将菜单交给穆森，后者犹豫半晌后，最终还是点了最便宜的那一杯柠檬汁。

柯露斯塔也没劝他，直接收回手来，大大方方地为己要了杯茶。

他坐在靠窗的某个不起眼的位子。

天的室外虽然寒冷，阳光却仍然耀眼，穆森那两本大部头摆在小桌上，投的长长阴影与刚被端上来的饮品重叠起来，显得分外拥挤杂乱。

柯露斯塔拿起银制小勺在杯子里搅了搅，郁的香随着蒸气弥漫开来，即便是感冒的她也嗅甜蜜的味道。

等鲜与红茶完全合了之后，她将小勺放在一旁，端起热腾腾的茶抿了一，幸福地闭了闭眼，伸手敲敲摆在上面的那本质书封，率先开好奇道：“这是什？奇怪，既不像我的课本，也不像图书馆内的历史书籍……咦，我好像没见过诶。”

话音刚落，正啜饮着柠檬汁的黑发年动作一僵，几乎是意识地垂了眼睛，糊糊道：“……别人送的。”

一听这他这个语气，柯露斯塔便眨了眨眼，将茶杯放，目光探究地望向了神色颇为不然的穆森。

看来这两本书不简单啊。

柯露斯塔的第一个正式任务便是“解锁【智者】称号”，为此她活生生在图书馆肝了不知道多天，直到如仍然对每一本书都门清得很，还顺便患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历史PTSD。

穆森天携带的两本书，居然连她都没有见过……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众所周知，在整个诺比利王国里，除了历史书之外的藏书都会被收录于皇家图书馆。——即便是圣光鬩法学院，也只被第一任国王特许‘仅拥有已被如数报备的纸质课本’；而那些没有鬩法的普通人所念的学校，更是百年来只使用代代流传的手抄文献。”

棕发女眯起眼睛，指尖点了点这本连名字都不知道在哪的书籍，挑眉道：“我敢肯定，学院图书馆里没有收录这本书，而我的课本中，也没有哪一本是长这个模样……”

穆森垂着头，脊背绷得笔直，指

尖发紧，将手里的柠檬杯盏死死握住。

柯露斯塔望着他，抿了抿唇轻叹一声，却仍没有心软，继续放低声音道：“我听别人说过，如果未经王国授权，或是在不经授权人赠给、租借的前提，非法持有不予流通的书籍，那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将接受由王宫提起的控诉与处罚……”

“而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平民得到过皇家亲授的合法持书证。所以说，穆森学，你最好赶紧向我交代清楚，这两本书——究竟是哪里来的？”

听到柯露斯塔明显认真起来的质问，穆森皱了皱眉头，眼神略显不安地望了望那两本书，犹豫片刻方才道：“放心，有正当来源。”

柯露斯塔讶然道：“那是……”

“是‘贵族赠予’。”

穆森深深叹了气，神色无奈道，“你知道与我届的那位……希珀尔小姐？”

希珀尔小姐？

柯露斯塔的确知道，那是路易斯·希珀尔的妹妹，缇娜·希珀尔。

不过，她会知道这位小姐，不是因为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路易斯，而是由于缇娜·希珀尔本人……就在圣光鬩法学院内具有相当高的知名度。

柯露斯塔神色古怪道：“是那位传说中从小体弱多病，被长大，心柔软到连一只虫子都舍不得弄死的伯爵家二小姐？”

“……就是她，”穆森无奈道，“天在走廊上的盥洗室旁边——是踩到地上的积水了吧——总之不知道为什，那位小姐突然猛的滑了一跤，差点直接摔倒在地……正好她身边陪的朋友都离得很远，我怕她摔什毛病就顺手扶了一把，是没想到，之后她却死拉着不让我离开，还说一定要让我提个要求以做报答。”

“哇哦，”柯露斯塔想象了一那个画面，调侃道，“英雄救美？”

穆森白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当时急着脱身，又见她手里正好抱着……，这一套书，以为是她从图书馆里借的，所以就干脆要来匆匆拿走了。”

“是没想到，直到我回到教室里翻了两页才发现，这居然是皇家图书馆转交给希珀尔家族的藏书之一。”

说着，穆森伸手将那本书翻了过来，中途似乎是嫌底那本有些碍手碍脚，于是便将拿去放在了旁边的空座椅上，只拎着上面那本凑到柯露斯塔面前，给对方展示了一书籍背面“皇家图书馆”和“希珀尔家族家徽”的专有标记。

柯露斯塔顺势伸手接过来，摸了摸皮质光滑的封页，惊叹地说：“和这本一比，学院图书馆里的书真称得上是粗制滥造了——简直像是羊皮纸打了几个书钉，即使放在旁边都要丢人现眼。”

然而穆森却没什心情发表赞赏，他叹息了一声，看上去十分头痛道：“真没想到居然这样珍贵……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我当时就绝不会去扶那位小姐——哪怕是伸一根手指。”

“真无情，人家希珀尔小姐是连皇家图书馆里的藏书都心甘情愿地交

给你了。”柯露斯塔啧啧两声，点评道，“你真像个白眼狼。”

穆森又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到底是站哪边说话的？”

“我站中间啊。”柯露斯塔随一答，复又沉了会，收起玩笑的姿态，认真叮嘱说，“反正你记得把安置妥当，尽量藏起来，别让人知道这是贵族之手，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说的这些，挨了几年欺负的穆森然比柯露斯塔更加清楚。但己知道与别人担忧的感觉到底不，在听到这句话后，这名浑身带刺的年顿时一愣，静默半晌，才显得有些腼腆地轻声嗫喏了一句，“……我知道了。”

“叮，穆森好感度 5。”

柯露斯塔也体贴地没有揭穿对方的赧然，仍旧垂着头翻了翻书，大致浏览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新奇道：“你看了过吗？这是讲什的啊。”

“看了一小部分，”穆森犹豫中带着一些紧张道，“讲了些有关鬩法起源与属性的知识……如果你想看的话，我以暂时先借给你。”

柯露斯塔挑了挑眉，把书还回去，语气温和地拒绝道：“即便是贵族赠予，受赠的平民也不随意将书籍转交给他人，哪怕是租借。——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所以还是不借啦——反正，等你全部看完之后再告诉我，那也不算迟啊。”

穆森接过书本，看上去像是松了一气，随手将放在了座椅上另外一本的旁边，冲柯露斯塔短促地笑了笑，轻声道：“好，那就等我看完之后……再把上面的内容全部讲给你听吧。”

-

喝完各的饮料后，二人分别离去，柯露斯塔前往医疗室重新开药，而穆森则孤零零地抱着两本书，向着塔楼径直走去。

直到低垂着头，回到他陈旧湿的寝室后，穆森这才松开手，将那两本书籍放在桌上，垂眼睛静静地望向。

良久，黑发年叹息了一声，像是名许久没有沉浸在梦乡里的失眠者，轻轻地将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眼睛上。

半晌后，直到他再将手放并睁开眼时，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却并没有得到休息，仍然满是深不见底的苦涩与疲惫。

……因为他在愧疚，因为他骗了柯露斯塔。

穆森沉默着，把那两本颜色相似的书平行着摆开，递给柯露斯塔看过的那本放在左侧，而刻意拿到桌座椅上的那本，则被轻轻搁在了右侧。

他将掌心分别贴在封皮上，按照希珀尔小姐所言，低声念了两段不的咒语后，书籍上面竟骤然发了颜色不的光芒。

左边那本亮起的光，是澄澈的天蓝色，深棕如泥土般的封皮上渐渐浮现了一长串米白的花体单词，上面写着《鬩法的本质属性：然鬩法、光明鬩法与黑暗鬩法》。

而右边那本，不论是发的光芒，还是给人的感觉，则都与左侧的书籍完全不。

——的光是暗沉的灰色，隐隐约约的、以一种令人不舒服的节奏缓缓闪烁着，在红木色的书籍上几乎

难以看得分明。

穆森压心中的不适感，盯着那本书看了许久，直到的光芒尽数散尽后，一排乍看杂乱伸展、细看却又仿佛有某种规律在内的花纹才慢慢现在了封上。

黑发年伸手去，指尖轻轻拂过这串如藤蔓般肆意生长的银字，脑海里就像是展开了一副卷轴，精准地、一字一顿地，将这句书名译为了诺比利通用语。

《鬩族语言学——来大陆边缘的文明》。

黑发年的指尖动了动，缓缓翻开了这本书。

不意料的，的每一句内容都是用复杂而华丽的鬩族文字所书写；也样不意料的，的每一句内容，都被在诺比利王国流浪长大的穆森看得明明白白。

“果然啊……无论是不是那本历史书上有迹循的鬩族文字，我都看得懂。”

他不带什情绪地笑了一，轻声喃喃道：“果然啊，他说得是真的。——我就是一个隐藏在人群里的异类，一个从大陆边缘逃窜到中央王城的不洁者。”

在人烟稀的走廊里，贵族女手捧着的书本上，某段花纹般的文字于惊鸿一瞥中印入穆森的脑海，并在那一瞬间内被后者精准解读了意思。

这次却不是什玩笑般的“本品仅供试用”。

在惊惧之，黑发年发现己意识的动作，居然是无声无息地召唤了风的力量。

他从盥洗室中吹来一捧水，悄然泼洒在了缇娜·希珀尔的必经之路上，并在对方即将摔倒时恰到好处地伸手，十分有目的性地换来了这一本……让他够拥有足够的信息，并得以最终确定己身份的书籍。

希珀尔小姐的确是个善良到有些过于天真的女孩，她打心底感激着加害者，在穆森提要求后，甚至还从专程照顾她的伴手里又取了一本有关鬩法属性的书籍，一并赠送给了这个刚刚帮助过己的年。

若事情真像穆森对柯露斯塔所言，那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然而，被隐藏着的真相对比起来，却显得其中一人宛如过街老鼠般手段卑劣。

“果然啊……”黑发年闭上眼睛，结束了这段回忆，继续语道，“果然，我就是一个真正的鬩族。”

——鬩族的本性就是不择手段。

——残酷时代的每一滴鲜血都是最好的证据。

他继承了创造者的偏执、残忍、暴戾以及好谎言，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哪怕明知会刺伤己，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将牢牢握在手中。

他利用了伯爵家单纯无辜的二小姐。

他所追求的真相伤害了己本人。

他也用谎言欺骗了那个曾坚定的安他、鼓励他、信任他的……名叫露丝的女孩子。

“我的确是一个鬩物，我却不愿意像一个真正的鬩物那样，私地、胆怯地，将生命牢牢攥在己手里。”

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光亮，几缕现在屋中的风吹动了他的发丝，穆森的嗓音里带

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对着谁宣誓一般，嘶哑而低沉地、一字一停地说道：

“我愿意将己的生命奉献给那个始终相信着我的人。——在她眼中我是谁，那我便真的是谁；在她心中我将做什，那我便真的会去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