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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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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三更梆子过,打更人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她实在困顿,睡深了。

半弯月亮挂在东天上,廷牧来喊他,站在门外轻声道:“掌印,言煦给绑回来了,您现在去见见人么?”

他轻起身,唤两声允淑,她不答,绕过屏风他在床头弯下腰来,理理她因熟睡搓乱的头发,“我这样喜欢你,也是着迷了,明知道现在身子这样配不上你。”

替她掖掖被,他提步出来,合了门。

廷牧跟他身后,禀着,“太子还妄想垂死挣扎,着西厂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保住齐相国,言青和这次在太子那边吃了大亏,咱们的线子回说,他正准备攀附寿王。”

他转转大拇指上刻福寿长存的翡翠绿扳指,嗤笑,“齐相国的案子本就是西厂办的,证据理的明明白白,他若是回头再保齐相国,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太子这条根基是废了,官家念及父子之情不杀太子,只怕也得是个终身幽禁。言青和急于再寻靠山,寿王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廷牧担忧,“寿王不似太子那样窝囊好对付,咱们是不是要在西厂之前表表忠心?”

他说不用,“眼下还不是站队的时候,把官家伺候好了,关键时刻才有用,你家掌印大人,不筹谋事儿么?”

廷牧说,“有备无患最是好,眼下官家沉迷修道,又许久不理朝事,奏折都拟了往司礼监送,朝廷里有些官员已经开始有些微词,说您这是要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他轻描淡写的,“哪个不知死活的说这话?给他安排好路了么?”

“送上了阳关大道,现在在阎王爷跟前诉苦去了。”廷牧呵呵腰,“这样的无名小卒倒也没什么所谓,只不准就是西厂或其他同您有过节的故意寻人来诋毁您,咱们私底下处理了就处理了,可人言可畏,杀人诛心,贼咬一口还入骨三分呢,三天两头这样的言论在朝里就起一回……”

他没敢再说下去。

冯玄畅停下来,拍拍他脑瓜子,“过了明儿,这些浑话你保管再听不到第二回 。”

廷牧摸摸头,“您都这么说了,都是奴才杞人忧天了。”

两人进来暗室,烛火摇曳,一屋子的酒气,锦衣卫过来给冯玄畅揖礼,“主子,人带回来了,已经灌了葛花水,估摸一会儿就能回您话了。”

他也不急,精神饱满的坐在那里喝茶,叫廷牧也喝。

廷牧踌躇着不敢过来,哆哆嗦嗦摇头,“奴才就站着伺候,不敢喝不敢喝。”

掌印每次拉着他一起吃饭用茶,他都得闹几天的肚子,上吐下泻绝没个好儿,他自认命贱享受不了这个福气,闹了几回肚子,就再也不敢用掌印送到嘴边上的吃食了。

他揶揄,“出息。”

廷牧陪着笑脸,知道这是掌印放过他了,高兴的提了水壶,“您歇着,我再给言煦这龟儿子醒醒酒。”

冯玄畅自吃着茶,由着廷牧拿水往言煦脸上泼。

言家弟兄两个长得都是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的小白脸模样,招女人疼的。

被泼了冷水,言煦一个激灵,睁了眼迷离的扫视一圈,脑子还混混沌沌的,说着醉话,“小爷有钱,给小爷拿……拿……酒来。”

冯玄畅不喜不笑的问他,“言二公子,还喝呢?”

言煦闻言,登时一个激灵,七分醉意去了五分,整整衣裳噗通往冯玄畅跟前一跪,“爷,您别打,打也行千万别打脸,我错了,不该偷跑出去喝花酒,我就是欠呢,狗改不了吃屎,管不了舌头上三分酒瘾和下半身的祸害。”

冯玄畅捏着茶盏子,轻轻抿一口,“你相好的已经送到西厂督主署了,答应你的事儿咱家没食言,你也别忘了答应咱家的事儿。”

言煦磕头,“您只管放心,绝对不让我哥……不是,言青和,绝对不让言青和攀附上寿王。”

冯玄畅满意的点头,“你比你哥识时务,哥哥重要还是荣华富贵和妻儿更重要,你得有杆秤,这事儿成了,你想要的,就都得到了。”

言煦头点的小鸡啄米一样,“都亏了冯大人您提醒,我哥钱已经够多了,也不知道还要升官做什么,嗐,他要是好说话,我们兄弟俩开开心心的,是吧,有钱去哪不好过日子啊。”

冯玄畅懒得跟他继续废话,站起来理理袖子,“明儿廷牧送你回去,你见了言青和,好好叙叙话儿。”

言煦趴地上直磕头,“谢冯大人,冯大人您老人家寿比天齐。”

等暗室门一关,言煦坐起来,擦擦脑门上吓出来的冷汗,暗暗窃喜。

这桩买卖真不亏,他只要按冯大人说的,回去住在督主署,趁哥哥不在扮上两回督主大人,散播一些对寿王不利的话儿,白花花的银子数不尽的美妞就全来了。

绝对好过每天看着言青和的脸色过日子,亲兄弟还跟他明算账,那么有钱,舍不得给他这个全须全尾的弟弟用,一个太监能享受什么呀?都没传宗接代的根儿了。

他躺在地上,乐呵呵的想着明儿回了督主署,吃山珍海味的流水宴,口水都不自觉流了出来。

冯玄畅回房,瞧允淑仍在熟睡,也合着衣裳小憩了会儿。

醒来两人一并洗漱,他挑了篦子给允淑梳头。

抹了桂花制成的头油给她抹上,仔细分缕,盘在头顶上。

女官头饰花纹晦暗,样式严肃,他替她簪好,说失了少女的活泼劲儿。

由着他给自己收拾好,她捏了妆盒里的螺子黛,起身道:“大监大人您一坐,我帮您画眉吧。”

她说,“您听过张敞画眉的故事么?说是张敞夫人的幼时眉角受了伤,张敞就每天给她画眉。”

他迟疑着在妆镜

第37章 叫人怎么控制的住

前坐下,道:“我是个男子,画什么眉的?回头叫人笑话。”

她摇头,“才不是,您的眉形生的好看,平直平直的也不粗,本就像画上去的。”她俯身凑上来,专注的给他轻轻勾勒一阵,时不时吹吹黛粉,再用指腹轻轻压匀,画好了,捧起他的脸咬着下唇端看,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比原来更好看些,瞧着精气神十足。”

因贴的太近,她没有注意到彼此的腿现在正以尴尬的姿势交叉着。

冯玄畅整个人半仰着身子,心噗通的跳,脸也跟着热起来,红了一片。

她收螺子黛时,才觉察到他的异样,探手摸他额头,触手热津津的,她慌了神,担忧问他:“大监大人您起烧了么?是昨夜宿在我屋里受了凉?”她急的团团转,跑出去喊廷牧,“大监大人起烧了,廷牧你快些去传太医来。”

望着急急跑出去的允淑,冯玄畅呼出口浊气。

她抵着他凑的这样近,叫他怎么把控的住!他端正身子往铜镜里瞧,果然如她所说,同本来也没什么两样,看不出来画了眉,只是更精神些了。

他想,她不是粗使丫头,伺候人这种活理应不顺手才是,没成想给人画黛画的这样好,又想起来昨儿晚上说的那些话,更是心疼她。

外头廷牧还在跟允淑打圆腔,“大姑别忧心,掌印身子好着呢,没起烧的,时候不早了,奴才给您收拾收拾,该回宫里去当值了。”

她哎呀一声,才想起来,转身一头扎进屋来,“大监大人,咱们得走了,迟了要被领侍公公罚俸禄的。”

冯玄畅起身,理理领子,已经没了方才的脸红模样,一如常态。

坐车赶不上时辰了,他唤廷牧备马,携允淑出门,一撩摆子把允淑抱马背上去,自己个儿也翻身上马,把她揽在前头,仔细叮嘱声儿,“抓紧了。”

耳畔生风,他把她捂得严实。

亲送允淑回皇后殿书房当值,冯玄畅才调头回司礼监,殿头官正捧着奏折来,说官家下旨,着太医令午时将出行名册递上来批。

他问,“官家是又去修禅打坐了?

殿头官回说是,“这几日退了御膳间呈上来的荤菜,只捡了素的吃,官家整个人瘦了两圈。尚膳怕这样不成,想着法儿的给官家用山珍补身子,今儿早膳呈的松茸什菌汤。官家气色倒是好,只是如今真真成了仙风道骨,连众亲王皇子们的拜谒都打了回去。”

冯玄畅抬抬手,示意他把奏折搁案上,只说叫御膳间想想别的法子,把肉炖了只舀汤煮粥也成。

殿头官呵腰,应承着退下了。

允淑守书房很惬意,近水楼台先得月,女司大考背诵的一应书籍,书房里都有,一本儿也不缺,她这两日看书看的津津有味,双喜来取佛经,坐着同她说会儿话。

“上头说,尚医署的名册拟出来了,明日就走,娘娘着我问问你,还有没有准备的了。”

她摇头,“我孑然一身,没得什么可准备的,就去个人就成。”她拉双喜的手,“双喜,我这一去山高水长,若是气运好,还可回宫来,真想吃你和那世家子的喜酒。怕只怕回不来了,这些日子我偷偷给你做了件霞披,就搁在咱们庑房靠窗的橱子里,当是送你的新婚贺礼。”

双喜也有些不舍得她,“胡说什么?要回来的,还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给娘娘讨了恩典,你能立功回来,就给你升品阶,咱们可是说好了的,苟富贵勿相忘,这话儿你不能忘了去。”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哽咽道:“成,说好了的,死也不忘。”

双喜捧佛经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自己蹲在地上发阵呆。

夜里收拾了些贴身的物件,还有尚医署发过来的一应物品,她把白酒熏蒸过得蒙面和衣裳装进包袱,坐下来转转手腕上的羊脂玉镯,脱下来又带上。

这样贵重的物件儿,还是带着吧,出门就得用到银钱,物归原主是显得挺道德高尚的,可吃喝穿睡就要来为难她了。

她心道,不是我李允淑贪财,实在是月银统共不过百十两,这镯子出了宫当掉,能换个庄子了。眼下我也不是官家小姐,找到二姐姐后,两个人的吃穿用度,总得有个着落。

贪财就贪财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

卯时初刻,双喜送她到尚医署,洒着眼泪嘱咐她千万要小心,凡事保住小命最重要,有医官们顶着天呢。

她给双喜擦眼泪儿,“你别哭呢,跟送我去战场一样的,哭的我心里直打怵,若真回不来可怎么办?”

双喜忙擦眼泪,“我不哭,你只准齐齐整整的回来,娘娘答应给你升官呢。”

她答应着,“唉,那我去了,你回吧。”

别看医官们长得文弱,平时都挺看中养生呢,五禽戏、赤脚散步什么的没少习练,比起行军打仗的队伍也不差。

雍王高头大马在前头领着粮草队伍,离允淑这边还远的很,她同其他的医女坐一辆露天的排车,大家都不相熟,彼此瞧着。

她往角落里坐,窝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也不主动­​‍‌同‎‎­人‍​说话,毕竟准备好随时开溜,没人注意她才好。

车上不知谁起了头,嘤嘤嗡嗡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话来。

“我原是庆云宫莲弋夫人跟前伺候的,官家自从修了道后,已经多日未曾来看过我家主子,主子心气儿不顺了,瞧着我碍眼,就赶出来做了填补医女。”

“我是无极宫里的宫娥,太子被软禁没指望了,人得为自己谋生路,宫里走不下去,就到外边来闯闯呗。”

“诶?你原先在哪伺候的?瞧你是咱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也是生的最俊俏的。”

有人问允淑,允淑攥手尴尬笑笑,“我是个下等女使,识得些药草,主动求着来的。”

车上一片唏嘘,“咱们都避之不及,来的十分不情愿,看你是年纪小,不知道瘟疫到底多可怕,才这样胆大。”

她只憨笑着,也没答话,坐她身边的医女看看她,小声问,“你识得药草?”

她说是,识得一些。

医女点点头,“我叫秦艽。”

允淑说,“是治风湿的药草哩。”

秦艽笑回,“对,就是治风湿的药草,叶子很宽很长的,根入药那个秦艽。”

她果然没说假话,是个识得药草的,秦艽搡搡她,“我是沈御医跟前的伺候医女,这回沈御医也来了的,就在前边医官们的车上,往后你跟我一起吧,你懂些药理,比她们懂得多些,可以打下手一起配药。”

允淑啊一声,迟疑道:“不然……其实……我懂的也不多的,还是不用了吧?”

去沈念跟前打下手,她绝对没有那么想不开事儿!

死都不去!

瞧她反应这样大,秦艽似乎明白了原因,开解她道:“你别听他们以讹传讹的话,沈……老师他脾气很好的,说话温和从不发脾气,只是人看上去太板正了。”

允淑捂脸,心道这是沈御医板正不板正的事儿吗?就是同李侍郎大人那样不板正,我也不能去,这是攸关能不能偷偷溜走的大事儿。

聪明人绝对不会冒这种险的。

想了一圈,她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她牙一咬,编出个不成器的谎话出来,“我爱慕沈御医许久,站在意中人眼前这种事儿,”脸一红,对着手指嘀咕,“奴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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