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城下,战旗迎风做响,上书一行大字,濠州红巾左军指挥使朱。
官军已溃,朱五率兵一路追击,居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到了定远城下,所部一千余人,毫发无伤。
一直以来,手下士卒多少在朱五心里只是个数字,并未有何直观感受。
可是此刻,除亲卫外,麾下兵马结成四个整齐的方阵,对着定远虎视眈眈,朱五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豪气。
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要饭乞丐,几个月后已是一军统领。造化弄人还是时势造英雄,不得而知。
“将军,何时攻城?”
朱五正在马上遥望定远城头,道人席应真靠近说道,“定远城小兵寡,官军刚刚大败,正是人心惶惶之时。”
“派人射封信进城吧,劝降!”朱五略微思索,在马上说道,“攻城难免死伤,这几日死的兄弟够多了。”
“将军仁义!”席应真笑道。
随后,蓝玉策马城下,射进去一封书信。
……
“这可如何是好?”
定远县令四十多岁,也算仪表堂堂。
可此刻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县衙里坐立不安。
本来濠州被反贼攻占后,他这定远县就日夜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盼来了官军,谁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居然败了。
随后红巾反贼就杀上门来,如今城内守军不过五百,有多是老弱病残,如何能挡。
县令身旁,两位幕僚师爷也是六神无主的模样,只能陪着干着急,也拿不出个主意。
“报!县令大人,贼人射进来一封信!”一名衙役在外喊道。
“拿进来!”县令三步并做两部,走过去从衙役手中结果信,打开来上面写着几行字。
“为阖城百姓,为身家性命,降!”
县令倒吸一口冷气,这劝降书写得也太不客气了,字里行间冷冰冰的旁人心里发慌。
这是朱五的手笔,不用那么文绉绉的,直截了当最好。若不降,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两位幕僚在县令身后看的真切,彼此对视一眼,一人开口说道,“大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信上写得清楚,投降可保身价性命,如今形式大人三思阿!”
另一幕僚也道,“大人,学生听说濠州红巾数万人,城下不过是先锋部队,咱们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那蒙古将军都败了,咱们这些读书人又怎能抵挡?”
“二位的意思是投降?”县令苦笑,“本官不是迂腐之人,可这书信上就这几个字,心里没底阿!万一他们进城之后,不讲道理害了你我性命怎么办?”
先说话的幕僚想了想,“如此说来,学生倒是有个办法,不如派人去城外和红巾约法三章。”
“这倒是好主意!”县令说道,“可派谁去!你去?”
幕僚赶紧摇头,继续说道,“学生可以举荐一人,此人在乡野颇有贤名,又是本县的大户,他去正好!”
县令忙问,“谁?”
幕僚回道,“李百室,李善长。”
……
城外,朱五正带着士卒休息。
箭射进去却没个回音,眼看天快黑了,大伙有些心急。
二虎凑到朱五身边,“五哥,等到啥时候阿,这些当官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如俺带人先打一阵。”
朱五伸手给他一个脑瓜崩,“你会攻城?”
“官军咋打的,咱们就咋学呗!”二虎说道,“架上梯子往上爬。”
“你可拉倒吧,你那是送死!”朱五说道,“打仗得动脑子,不能莽撞,官军打濠州的时候也没硬来,照你的打法,多少兄弟够死?”
正说着话,前面有人喊,“五哥,城上有人下来了!”
只见城头上,吊下一个木筐。随后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从筐里出来。
“在下是定远县令的特使,寻义军首领说话!”
二虎挠头,“啥屎?”
朱五给他一脚,“带过来!”
县令的特使正是幕僚推荐的李善长,按理说他这样的读书人,又是大户出身,对红巾该是唯恐避之不及。
可他不一样,他深知这大元朝已经病入膏肓。他这样的南方士子,科举都要低人三等,对读书人都如此,这朝廷还有什么指望。
所以县令让他出城,他不但不怕,反而想看看,能搅动天下的红巾,到底什么样。
从城墙下来,就有几个青年劲卒过来带路。他暗中观察,大部分的士卒虽说都在休息,却全都席地而坐,兵器放在手边,随时可战。
完全不像官军乱哄哄的样子,由此可见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很难得的是,这上千人的队伍都是青壮,既没有裹挟的百姓,也没有抢来的女子。
“五哥,人带来了!”
接李善长的人是蓝玉,带到朱五面前之后说了句话,又站到朱五身后。
李善长更加吃惊,对面的人太年轻了,身边围着的小将们,也太年轻了,若不是身上铁甲满是兵器打击的痕迹,又人人身上带伤,真像是乡间的后生。
朱五老道来人四十多岁,稳重大方,不卑不亢的,心中升起几分好感。
当下,笑道,“你家县令有话说?”
李善长看看朱五,认定他是领头,行礼说道,“敢问将军大名!”
朱五淡淡的道,“朱五。”
身后的蓝玉似乎觉得朱五这么说不够威风,插嘴说道,“俺五哥是濠州左军指挥使,濠州大总管红巾军郭大帅的义子!”
李善长早就听过郭子兴的大名,甚至郭大帅祖宗三代的事,他都打听个遍,却不知道郭子兴有个义子。
不过,随即老道朱五铁甲领口处,布衣已被血水染成褐色,心下了然。
这年轻人,定是郭子兴手下的猛将。
再开口,更可气几分,说道,“县令大人托在下,问几句话。”
“也没啥问的。”朱五笑笑,“话,我在信里说明白了,投降保他的身家性命,不单是他,全城官吏,只要没有民愤的,都可以保全性命家产。”
李善长心中微动,“有民愤的,如何?”
“宰了,给百姓出气!”朱五笑道,“抄没家财,充做军资。”
“若是好官呢?”李善长又问。
“当然留着。”朱五说道,“继续造福一方,为百姓办事儿。”
李善长继续问道,“城中百姓如何待之?”
朱笑笑,“善待,我们这些穷汉子,造反造反之前也是穷人百姓。我们反的是大元的暴政,不是百姓!”
李善长心中愈发惊奇,他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历朝历代所谓义军什么样。杀官有理,祸害百姓也是穷凶极恶。
可眼前这位青年头领,只是寥寥数语,就显得心有苍生,见识不凡。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啥,无非是怕我们进城祸害百姓。我们这些兄弟都是濠州子弟,跟定远百姓也都是乡亲。亲不亲家乡人,怎么能朝自己乡亲动手,入城之后秋毫无犯!”
李善长大喜,笑道,“将军所言极是,只是口说无凭。”
“还要我立字据?”朱五笑了,便说道,“行,拿纸笔来,写了回去给你县令看。”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大伙都不认字的人,哪来的纸笔阿?
朱五无奈,用小刀割了一块衣服,又咬咬牙,划破手指。
信手在布上写道,“进城之后,不伤害百姓,不劫掠财产,不杀投降官吏。”
落款,朱五。
这个举动是朱五一时心血来潮,可在李善长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纵观史书,从没有人如此做过。哪怕是汉高祖刘邦也是入关中之后,才和当地父老约法三章。
眼前这青年,军不过千人,地不过一城,却能不骄不躁,以百姓为本,以苍生为念,难得。
想到这里,李善长心中一动,濠州与沛地不远,莫非这两淮之地,又要出个人物?
写完之后,朱五把手指头伸嘴里嗦几下,含糊不清地说道,“天不早了,要投降早点的,弟兄们还没吃饭呢!”
李善长珍重的将那块布叠好,拱手说道,“将军请静待佳音,在下告退!”
“等会!”朱五笑着叫住他,说道,“你是个读书人,我这营里缺一个书记,你意下如何?对了,还未请教姓名。”
“在下李善长!”李善长笑道,“在下先回城,稍后去拜见将军。”
朱五顿时无语,这特娘的有毒吧。
怎么重八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在老子面前蹦出来!还都死的特惨那种!
想到这里他又看看蓝玉,后者正无聊的用长反扣手指甲。
他是不懂历史,知道的历史名人没几个。可是他知道,蓝玉和李善长,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难兄难弟。
……
却说李善长回城之后,县令就急不可耐的问道。
“如何?”
李善长笑道,“幸不辱命!”
说完,把朱五的血书掏出,顺带把和朱五的谈话,叙述一遍。
“他真的肯保全本官的身家性命?”县令依旧半信半疑,这也怪不得他,历来有人造反,第一件事就是杀官。
李善长知道他的小心思,开口说道,“大人,千真万确,有字为证。话说回来,人家没必要糊弄咱们,若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直接攻城就是了,何必和你我说这些!”
“罢了,罢了!开城,投降!”县令叹道。
元至正十二年春,定远县全城投降,濠州左军指挥使朱五进驻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