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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永不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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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锦:

前几天弟弟给我打电话来,说父母又一次大吵大闹,母亲说要烧了房子和小卖铺,父亲则说无论如何都要跟母亲离婚,如果她不愿意,他就找律师打离婚官司。母亲当然不愿意。她并不是因为留恋父亲,事实上,她早就对父亲没有了感情,是因为那个总在他们中间游来荡去的狸藻,激起她女人的嫉妒与醋意,并因此要与这个“狐狸精”,斗争到底,用母亲的话说,是要“耗死这个小寡妇,让她带着一脸的褶子和唾液孤零零地进棺材”。

锦,我的父亲母亲,因为狸藻男人的去世,再一次成了小镇的热门话题。我想如果小镇也有腾讯,他们两个的这场离婚大战,一定能够像许多明星们一样,天天登上腾讯娱乐新闻的头条。

我在家的那一段时间,因为狸藻男人的死,母亲将父亲软禁起来。这个可怜的男人,连去母亲小卖铺里偷一条烟来吸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医药箱,被母亲藏了起来,他出诊时穿的像样的几件衣服,也被母亲锁进了柜子。他的钱包,更是早早地就被母亲给掏空了。她将他关在房间里,给他电视看,给他饭吃,给他水喝,唯独不给他一个解愁的通道。

按照龙十崖镇的惯例,作为狸藻男人的长年医生,而且鉴于父亲这样一个在两镇之间频繁出镜的公众人物,他可以而且也应该去参加狸藻男人的葬礼,一则是显示自己的威望,二则是给丧家一个面子。他还要给一笔足够体面的慰问金,丧礼的主持则将他的名字和慰问金写在白色的纸上,并公布于众。

而父亲的缺席,无疑会在龙十崖镇,掀起新的一轮八卦的热潮。一次晨起出门买菜,我听见一个邻镇推车来卖菜的胖女人说,父亲不去参加狸藻男人的葬礼,肯定是心里有鬼。他和狸藻那档子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何必遮遮掩掩,假装正经?旁边本镇买菜的一个廋女人则说,龙大夫是怕他离了婚狸藻再甩了他,这样岂不是他什么都得不到?再说了,他有那心思,他老婆高秀兰也不干啊,没看近来他也不在镇上走动了么?听说是被他老婆高秀兰给关起来了,两口子又要上演一出好戏了呢。

这样的议论,像春天的大风,一日日绕小镇刮着。那些地上的鸡毛、碎纸、尘土、树叶,便全都裹挟在其中,始终找不到尘埃落定的时日。

狸藻男人快要出殡的那几日,母亲也像只焦灼的母鸡,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好像出殡的唢呐一响,她就会被什么东西给招了魂去。她跟父亲说话的声音,有一点压抑,好像怕人偷听了去,或者怕父亲真的摔破了脸子,跟她离婚,而后奔狸藻而去。这样狸藻的这场丧事,倒办得有点喜庆味道,那唢呐的悲啼声,也成了“革命的号角”,吹响之际,便是她失去丈夫而狸藻争抢成功之时。

父亲那几天也在有意地逃避什么,看上去他并没有一定要出席狸藻男人葬礼的意思。他天天窝在自己的小药房里,照着书上配一些我看不懂的中药。我看过那味药里有甘草、当归、麦冬、白术、山药、北五味、炒枣仁,还有几样我不认识的东西。他配好之后便小火在灶上慢慢地熬,熬着的时候,他什么都不做,不看医书,也不听广播里的戏曲,只出神地看着蓝色的火焰安静地舔着陶罐,发出细微的咝咝的响声。

后来我在网上,无意中看到这味药,原来是叫“静心汤”,能够养心宁神。想来父亲那段时间,心内定是受到百般的折磨,可他又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母亲天翻地覆地吵,否则,他以后连在镇上继续当大夫的资格都没有。他要安静地等待这件事情过去,等待小镇上的人们,不再将他与狸藻的绯闻,当做头条的时候,再与母亲细算此事。

锦,因为对狸藻的好感,我反而深深地同情父亲,尽管我不喜欢这个脾气暴烈经常打我的男人,但有一天的晚上,我还是坐在他的身边,将一条从母亲小卖铺里偷来的香烟递给他,说:爸,抽烟解解闷吧。父亲看我一眼,并没有伸出手来接,而是轻声说:放那里吧。

我给炉子加了一点煤,说:爸,后天狸藻丈夫出殡,我帮你把钱送去吧,认识这么多年,不送钱总是说不过去。父亲用一根铁棍戳了一下炉子,让煤透一下气,这才说:算了吧,送与不送,没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在我听来,有两层的意思,一是他与狸藻彼此相爱,送与不送,她都会懂得,不必拘泥这个礼节。二是父亲归根结底都是要与母亲离婚娶了狸藻的,所以将来他的钱,也肯定都要交给狸藻。

锦,其实我本来只是客气一下,给父亲表示一下慰问,但父亲的这句话,却让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一下狸藻,不只是为了将钱送去,更重要的,是看一看这个女人,这么多年,究竟过得如何。

我选在狸藻男人出殡的前一天午后,揣了300块钱,去了邻镇。狸藻家的房子,像是一个久经风雨的老人,现出垂暮之态。我曾经偷窥过狸藻的那个院墙,依然很矮,与别家修葺一新的明亮瓦房相比,他们家像是个落魄的流浪者。尽管因为狸藻男人的矿工职业,他们家的烟囱,依然是最高最粗的,可是那里面冒出来的烟,却没有了昔日昂扬的姿态。它们带着一种忧伤和慵懒,有一缕没一缕的,飘出来,犹如一个女人的叹息。

庭院里面有杂乱的人声,还有小孩子的哭喊声。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正犹豫着,门口走出一个表情平静柔和的中年女人。

锦,算起来,我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过狸藻了。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去北京读大学的秋天。那时候因为龙大夫的二女儿考入了北京的名牌大学,一时间我成了镇上讨论的热门人物,我甚至因此有些不愿意出门。尽管母亲千方百计创造一切条件让我出门“走秀”,以便炫耀她高秀兰生出来的女儿,与她有一样非凡卓越的才华,否则,怎能考入北京名牌大学的艺术系学习广告设计?她让我去给这家那家送他们从小卖铺订购的日常用品,她让我顶着烈日去海边买新鲜的鱼虾,她还让我跟着父亲去当临时护士,尽管我因为讨厌中药的味道,从来不进父亲的配药室,更看不得病人一脸的愁容。

而我那次见到狸藻,即是跟着父亲去邻镇给一个哮喘病人打针的时候,路遇到的。我记得那是个刚刚下过雨的清晨,鸟儿的叫声里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过了邻镇的那条河之后,空气中便开始有茉莉的清香淡淡地飘散。我问父亲:是谁家养的茉莉,真香,好想去摘一朵。父亲微微吸了一下鼻子,唇角溢出一抹微笑,但却没有回答我一个字。

我们沿着一条沙子铺成的微软的路继续向前走,便看到了那堵犹如女人低胸内衣般可以窥去内里秘密的院墙,还有屋顶上方高耸入云的飘出旺盛有力炊烟的烟囱。

经过门口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停下来,朝里面看了一眼,而父亲,不知是有意让狸藻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是不想让人又有了饭后的谈资,在我探头探脑的时候,很严厉地训斥我一句:小白,你在干什么?!

这一句,便引来了狸藻。她大约是正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绣花,因为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已有一半花朵绽放的鞋垫。她先看见的肯定是父亲,因为她的视线,是从父亲脸上转移到我的身上的。我微低着头,看着狸藻脚上那双漂亮的草编凉鞋,湖蓝色的裙子,还有她光滑洁白的手臂,想,狸藻为什么偏偏嫁给了一个煤黑男人?如果她嫁给父亲,应该看上去更搭配吧。尽管父亲没有多少的钱,但他在这个小镇上的威望,肯定要比一个矿工更能映衬她的美。

狸藻并没有邀请父亲去庭院里坐坐,她只是冲父亲笑笑,说:小白长成这么漂亮的姑娘了,还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算是镇上最出息的女孩子了呢。父亲温厚地一点头:嗯,就是还有些傻,见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狸藻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丫头还小呢,再长几岁就好了。

锦,我听见他们在茉莉花香浓郁的门口小路上,一句句说着闲话。不知为何,我觉得父亲在狸藻的面前,才更像个男人,更具有男人伟岸的气魄和大度的心胸,而且,他竟是那样少见的温和,就像海水遇到了沙滩,它在海岸的怀里,安静起伏着。而他在母亲面前,几乎算是个暴君,会拿起手边任何东西便摔,会与母亲很没风度地厮打在一起,宽厚儒雅这个词语,从来都与他无关。

所以我想如果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不能让彼此变得更加男人,或者更加女人,那么,他们一定是不合适的。他们还没有抵达终点,便迫不及待地找了一个,与自己生活。我想,总有一个男人,能让一个暴烈的女人,变得如溪水一样安静恬淡,锦,比如你之于我,费云川之于黎落落;也总有一个女人,可以让一个愤怒咆哮的男人变得如大海一样胸怀宽广,视线温柔,阔大无比,比如狸藻之于父亲。

那个夏日的清晨,父亲和狸藻,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可是我能够感觉出,他们虽隔着几米的距离,之间却涌动着澎湃的暗流。锦,我常常想,如果没有我,他们会做什么呢?会像你和我一样,不顾一切地疯狂做|爱吗?或者是什么也不做,只那样安静望着,天长地久似的深情地望着,而后在路人的注视中,轻声道一声“再见”,便各自转身?

事实上,在狸藻柔声问了一句“去打针么”后父亲只是轻声点头“嗯”了一声,便唤我继续赶路了。我低头走了两步,回头,看见狸藻倚在门口,正静静地看着我和父亲的背影。确切地说,是看着父亲的背影。他们之间,像是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彼此牵引着,不论父亲走多远,狸藻都可以看得到他。一抹晨曦斜斜地射过来,恰好落在狸藻的脸颊上。那一刻,我觉得狸藻宛如法国古典画中的女子,那样娴静,淡定,因为心底有深沉的爱与思念,所以她便可以与这个世间的一切,都不相干。她的心里,只有父亲,而我,还有我的家庭附属给她的一切,则完全可以被她忽略,或者视而不见。

我像只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听着狸藻院中的猫叫声渐渐远了,还有那些茉莉的花香,也淡若无痕。锦,我很想问问父亲,他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爱狸藻,会不会像我爱你一样,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泊,或者汪洋?我也很想让他知道,自从我看到狸藻的第一次起,我的心,就站在了他的这边。我一点都不介意狸藻来做我的母亲,尽管她比母亲小了十几岁。我也不介意母亲会为此肝肠寸断,在镇上被人嘲笑,连她用一个小卖铺经营出来的自尊全部丢掉。

但我知道这些话,我是永远都问不出口的,狸藻是我和父亲之间,一个可以彼此相通的秘密通道,但也是一个谈论的禁忌。我们可以心里各自想念着这一朵在俗世中静寂绽放的茉莉,唯独,不能说出口。

那一次之后,我便因为在北京读书,只在寒暑假匆匆回家像完成任务似的短暂居住,没有再见过狸藻。我以为时光会改变一切,就像母亲从一个​‎‍‎少‍‌​­​妇​‍­‍‎,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粗壮中年妇女,父亲从一个行动敏捷的医师,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笨拙男人;而狸藻,也一定被琐碎粗砺的生活,打磨成一个声音沙哑皮肤粗糙的中年家庭主妇。

可是,锦,我发现我错了。有一些东西,会在时间的流动里永恒地存在下来。而时间,对于一些人,也会格外地怜惜与宽容,它在经历他们的时候,脚步那样地轻柔,似乎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们的肌肤。它不想在他们的眼角,划下太深的痕迹。

而狸藻无疑是这样被时间宠爱的女人。想来她应该有45岁了吧,可是身形小巧的她,却好似停留在我去读大学的那年夏天,再也没有老去。尽管她的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手上紫色的筋脉,走向清晰,随意挽起的发髻间,还可以看得到一两根灰白的头发。但当她站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丝毫的生疏和陌生,好像我不过是在那年夏天,与父亲看病回来,在夕阳里重新路过她的门口。

狸藻没有丝毫犹豫地叫出了我的名字。锦,那一刻我对爱情的力量之大惊讶无比。这么多年过去,狸藻见到我,竟像见到一个一直住在隔壁的女孩子一样。她熟悉我的一切,味道、容颜、微笑,且不管时间怎样漫过,这些记忆,也不会模糊、消逝。就像我也记得你的女儿的名字,记得她喜欢乞丐熊,喜欢吃巧克力豆,喜欢看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会在北京动物园里流连忘返,并指着斑马说要将它领回家去。

狸藻柔声说:小白,进来坐会儿吗?家里有些乱,不过我可以领你去卧室说话,安静。我想或许狸藻很久之前,就希望与我坐下来说些什么,就像母亲与女儿,或者一对闺中的密友。我们可以毫无隐瞒地谈起她与父亲,还有母亲。锦,我还会告诉她我与你的故事,还有费云川与黎落落。我将她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己,就像父亲将她当成他的红颜,而你,则是我的蓝颜。

所以我没有拒绝,便跟着她进了庭院。庭院里已经扎起了宴请来参加葬礼宾客的大棚,凡是上了份钱的镇上的人,都可以坐在这里面吃一顿寿宴。锦,我有时候常常搞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吃寿宴的时候,总是喜气洋洋的,小孩子会在院子里奔跑,争抢宴席上那块最大的肥肉;男人女人们则借此调调情,看看哪个来奔丧的外乡女人哭相最美,最能打动人心;老人们在死者的照片前看一眼,便又絮叨家长里短,或者哪个人家的儿媳妇做了有伤风化的事。就是那死者的亲戚,也大抵在一段时间后,回复了昔日的喧闹、争吵、骂街、偷鸡摸狗,无所不为。

庭院里忙碌的‎‍男​‌​‍女‌­​‌‎,看我进来,皆正眼瞧了一下,然后议论纷纷:嗨,这么洋气一姑娘,是谁家的啊?怎么以前没有见过?有个矮胖如南瓜一样的女人细细瞅了我一下,然后掩住半个嘴巴,叽叽咕咕道:嘿,好像是龙十崖镇龙大夫家的二女儿呢。有人一脸疑惑,那女人又低声解释:就是那个和一有钱男人结婚没几个月,又跟一个北京中年男人跑的那个,是她爸的种,骚着呢。

锦,我真想朝那个南瓜女人撅起的胖屁股上踹上一脚,告诉她,她想骚,可惜没那个本事,也没哪个瞎眼男人会看上她那张肿胖的脸。

但是狸藻却转身,朝我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她将手温柔地环住我的肩膀,将我领入房间里去。

狸藻家的房子,除去客厅,有两个卧室。一个大约是她刚刚逝去的男人的,里面晦暗,没有光亮,有一股子长年闭锁的霉气,空气里似乎也飘着鬼火一样一闪一灭的细菌,而且是煤黑色的,从病人肺部呼出来的。

另一个房间显然是狸藻自己的,朝阳,可以看得到窗外银杏树叶上闪亮的光泽。她领我进去,而后让我坐在床沿上,又倒上一杯茶水,是茉莉的花茶,只不过那茉莉色泽鲜亮,在水里徐徐绽放开来,宛如刚刚从枝头采摘下来。锦,我猜这是狸藻自己在春末夏初的季节,从院子里采下来,储存起来的,里面也一定带了她指尖的温度。我还想父亲也一定在某个春天,和狸藻泡了这样的茉莉花茶,一小杯一小杯地慢慢品着。

我还能想象出他们喝茶时的情景。父亲应该是坐在这个挂有淡紫色流苏蚊帐的床沿上,狸藻搬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为彼此斟着茶,茶杯是狸藻特意去买来,放在厨中收藏着,只给父亲和她两个人用的,应该一个有玉兰花一样的白,一个则如玛瑙一样的绿。有时候他们或许什么话都不说,父亲给狸藻男人打完针后,只静静喝一杯狸藻泡的茉莉花茶,或者绿茶。有时候他们会说些生活中的苦楚,然后彼此安慰,一直说到茶水续了5次,色泽淡了,狸藻这才起身,将父亲送至庭院中,而后住了脚,倚在门口,假装绣花,看着父亲出了院门。那脚步声,也在小路上远了。

锦,这跟我们的相见,何其地相似。我也会这样陪你喝茶,在我租的那个小小的房子里,只不过我们用透明的杯子,喝枣红色的普洱,而且在此之前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做|爱。我喜欢什么也不|穿,裸体抱腿蜷坐在你对面的椅子上,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了一次热水澡。父亲和狸藻当然没有我们这样的疯狂,他们连指尖相碰,都会脸红,视线也是热烈羞涩的。

可是当我坐在狸藻的床沿上,想象着她与父亲曾经有过的激|情,我还是会觉得呼吸急促。或许狸藻的男人刚刚死去,我不该有这样不洁的想法,但是当我坐在狸藻明朗干净不见丝毫丧气的卧室里时,我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并将要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狸藻待我喝下第二杯茶,这才问道:小白,你爸还好吧,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他来镇上出诊了。我放下茶杯,点头笑笑:他挺好的,不过还是和我妈经常吵架。这句话说完,锦,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似乎,坐在对面的,就是一个我经常见到并且喜欢跟她谈琐碎家常的小姨,或者姐姐。而且,我甚至有一点点私心,想要暗示狸藻,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不会有任何的幸福,如果她在丧事办完之后努力一下,便会将父亲从母亲的手中争抢过来。

狸藻在这句话后,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她的脸上,有柔和的光泽,好像夏日有星星闪烁的夜空,让人觉得静谧。我知道她在我的面前,不会做出怎样喜悦的表情,但我相信她的心里一定是希望与父亲在一起的,因为她沉默片刻后说:让你爸多注意身体,他每日奔波在两个镇上,太辛苦了。

锦,我们在那个午后,都没有谈及狸藻男人去世的事情,似乎这个男人,可有可无。他的死,也与狸藻无关,或者,是件值得祝贺的事,因为这样她便能够与母亲,名正言顺地争抢父亲。我只将带来的份钱,悄无声息地放在桌上,便告辞离开了。我记得我走出了很远,回头还看见狸藻倚在门口,遥遥地注视着我,就像很多次,她这样忧伤地目送父亲离开。

锦,我对于父亲与母亲婚姻的走势,看得十分清楚。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父亲就会鼓足勇气,与母亲公开地挑开离婚的话题,然后他领了已经由绿色变成红色的离婚证,兴奋地将狸藻娶进家来。至于他是在小镇与狸藻另置下一份房产,还是因为被母亲将所有的财产扣下,而倒插门住进狸藻的家,则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如果父亲有了勇气,那么锦,我也会有勇气,做我想做的事。锦,我不能从你的妻子手中,争抢到你,但我还有其他同样重要的一个人,可以抢到。

锦,你不要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丝毫不会。

我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明亮的未来。就像父亲与狸藻一样。或者,像黎落落与费云川。

锦,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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