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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恶鬼盗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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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是谁?』我拔出匕首紧贴着他的脖子。

男子醒转过来后目光依旧迷蒙,他看了我一眼,吃吃笑道:『好你个没心肠的女人,为什么我救了你,你倒抛下我跑了……现在,又来烦我作甚?滚!』

等我回到赵府时,天已蒙蒙亮,吹了一夜的冷风,又受了兰姬的一顿毒打,我此刻头脑发涨,来不及和忧心忡忡的四儿说上一句话就扑倒在床铺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无论醒着还是睡着,兰姬的话都在我脑子里不断地回响。晋国的这场局,说的是赵氏和智氏的争斗吗?兽面男子背后的人,又会是谁?我在团团迷雾中沉沉浮浮,等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的黄昏,微微睁开眼睛,发现床铺旁坐着一个人。太阳的余晖透过窗口的白纱映照在他脸上,迷蒙的光线让他眉梢的红云如一簇火焰徐徐燃烧。无恤似是睡了,他闭着眼睛,神情肃穆,高耸的鼻梁下,一道暗金色的阴影让他的五官愈加深刻。

为什么会有人说他丑呢?是因为他眉梢红色的胎记,还是因为他眉眼之间明显的外族痕迹?我的母亲留给了我一个成谜的身世,他的母亲却在他身上烙上了一个深深的、抹不去的卑贱印记。

无恤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睁开了眼睛:“你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四儿说你昨天早上回来一直睡到现在。”

“我没事,只是这几天有些累,睡一觉就好。”我忍住身上的痛,笑着坐起身来。

“你前夜去见了太史?”无恤问。

“嗯,你去过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大冷天白跑了一趟。”

“那你一定已经知道,三日后的宴会,卿父决定要带我去观礼。”无恤说话时脸上竟有浓浓的悲色。

“你这是怎么了?这事我知道,我原以为你会高兴。”

“我也以为自己会高兴,但太史同卿父说的是:‘带上你最不可能成为世子的儿子,他的身份越卑贱,智氏就越不会在他身上动手脚。’阿拾,这话是我同太史说的,可我多希望卿父选的人不是我。这府里还有其他几个侍妾生的儿子,他为什么不选他们?”

“红云儿……”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这院子外的人,就连荀姬都以为世子快死了。卿父留在新绛的几个儿子,这几天全都在密会大夫、家臣。智氏、韩氏、魏氏的人也都在眼巴巴地盯着,他们都在看,卿父会带谁赴礼,谁才是下一任赵氏世子。无论是卿父带了大哥、四哥还是六弟,他们都有可能因此心生企图,继而垂涎世子之位。只有我不会,因为一个外族女奴的儿子就算顶了天,也做不了赵世子!”

“不,你错了。”我把手轻轻地覆在无恤手上,“我想说的是,因为卿相知道你们兄弟情深,知道你不会为了世子之位加害伯鲁,所以才选了你。红云儿,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堂堂正正站在晋国四卿面前的机会。齐大夫晏婴矮小,秦大夫百里奚原是逃奴,此二人才华卓绝,世人只赞其贤明,又有谁鄙夷他们的相貌、出身?这次宴会,你且去,叫他们都知道晋国的赳赳男儿里还有你赵氏无恤!”

我一口气说完,无恤只怔怔地看着我。半晌,他突然挺身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我问。

“去做我该做的事。阿拾,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再不会放你走!”他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大踏步走了出去。

“红云儿,你不像你的母亲,你更像卿父……”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无恤自那日走后就消失了,我瞒着四儿给自己上了药,所幸肋骨没被踢断,皮肉伤虽痛但也总有好的时候。此后又过了两日,伯鲁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他听说赵鞅要带无恤去参加宴会,就乐得躲在房里装病。四儿和无邪都已经跟伯鲁混得很熟,雪猴这几日被伯鲁和公子啼喂着吃了很多东西,整日里躺在地上晒它那圆滚滚的肚皮。

“再喝两次,汤药就可以停了,不过外敷的药泥还不能停,等长了新肉才算真正好了。”我接过四儿熬好的汤药递给伯鲁,“今天我去见过卿相了,他让你好好养着,你大哥的事他自会处理。”

“前天晚上雇刺客杀你的人,真的是大哥?”伯鲁接了药,皱眉痛心道。

“他昨日在院外见到我,跟见了鬼一样,吓得脸都白了。我只稍微试探了几句,他就藏不住了。”

“那你怎么还敢往院子外走呢?万一他又生了歹心怎么办?”四儿见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很是懊恼,她重重地拉了一把我的袖子,责备道,“你就是仗着自己命大,哪儿是险坑你往哪儿跳,上次是为了救百里府的贵女,这次又摊上赵家的……”四儿说到这儿,才想起伯鲁还在旁边,只能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摊上赵家的麻烦世子。”无邪接过四儿的话,对伯鲁道,“你这人啊,养养鱼、种种花还不错,这世子的位置,谁要谁坐去!不然哪一天又惹祸上身,还害了阿拾。阿拾,你说对吧?”

“你别骂他,他说得对。”我还没来得及张口,伯鲁就出声制止了我,“这两日我想了很多,现在总算想明白了。等智氏的祭礼完了,我会亲自同卿父说,让他另择贤人。赵家需要一个能保护族人的宗主,而我不想做赵氏的罪人。”

“世子……”我望着伯鲁一脸释然的表情,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别皱着眉头了。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到后院看看我养的鱼吧!关在笼子里的,都听你的话放掉了,我可就剩这一池子的鱼了。”伯鲁笑了笑,示意四儿把他扶起来。

公子啼正巧牵着雪猴跨进房门,一听说要去看鱼,也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好,那我们就看鱼去吧!”我一拍膝盖站了起来。

这时,司怪四卫中的辰二突然出现在门外,垂首道:“巫士要查的事,鄙人已经查清了!”

“智府的女眷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两日前,我因为不放心半路上救的那名女子,就特地让司怪四卫帮忙调查一下,看看智府内院的女眷有什么异动。

“魏氏嫁入智府的嫡女五天前暴毙了!”

“潭姬死了?”伯鲁听了辰二的话,惊问道。

“你认识她?”我问。

“我很久以前去魏府时见过一面,是个不爱说话、羞羞答答的小姑娘。魏侈对这个小女儿很是宠爱,她怎么刚嫁到智家就死了呢?”

“智府里有传言,说这新妇嫌弃智颜年少,私自出府夜会情郎。二人在府外作别时,恰好被人发现,潭姬羞愤之下拔剑自刎了。”辰二禀道。

“潭姬嫁的不是智瑶,是智颜?十二岁的少年如何娶妻?”我惊愕不已。

“智瑶许是晋国的下任正卿,智氏世子妇之位自然是晋国贵族们眼中的一块肥肉,谁家有合适的女儿都巴不得早早地送进去。合房的时日可以等,世子妇的位置却不等人。”伯鲁说完一声轻叹。我转头道:“四儿,你和无邪先带公子啼去后院看鱼,我和世子待会儿再来!辰二,你也下去吧!”

四儿点点头,拉着公子啼的手走了。

“阿拾,你有话要同我说?”伯鲁见我一脸严肃,正色问道。

“送潭姬回去的那个男人是我!”

“可你是女人啊,怎么与她偷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伯鲁吃惊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把那晚发生的事前前后后都同伯鲁说了一遍。之前不说是怕坏了那姑娘的名节,如今人已经死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世子,我在想,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一个入府偷酒的盗贼恰好掳了智氏的子媳,折辱完了还偏偏要送回去。她进去那会儿没什么动静,后来为什么又会被智颜发现?”

“你的意思是有人安排了这一切?”

“嗯,也许是有人不愿看到智、魏两家联姻吧!只是可怜了那姑娘……”我话说到一半,伯鲁的脸色已经变了。

“阿拾,你不会是在怀疑卿父吧?”

“这事未必与卿相有关。世子,你告诉四儿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对伯鲁行了一礼,不待他回应就开门走了出去。虽然潭姬之死与我无关,可我那日在回赵府的路上还遇到了兰姬,这事会不会与她有关、与天枢有关?虽然现在已经晚了两天,但我必须去一趟竹林,也许还有机会见到那个红发男子!

我顶着寒风骑马到了城外的竹林,下马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却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此时天空阴云密布,厚厚的铅云在头顶翻滚,粟米大小的冰粒子随着雨滴一同落在地上,沙沙作响。我心道,这冰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于是重新上马,打算到浍水边的小院去躲一阵。

因为伯鲁受伤,我这次从秦国回到新绛后,就一直住在赵府,这小院已经空了几个月。当初走的时候只留了赵府的一个小婢子帮我照管着,这会儿下了冰雨,屋子顶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加铺茅草。

我到的时候,院门虚掩着,推门进去,见赵无恤送我的那两丛木槿花上斜斜地支了一个小架子,架上铺了一块苇席,冰粒子落在席子上,骨碌碌就滚到了地上,半点儿伤不到我的木槿。我心里不由得暗赞,果然是赵府训练出来的婢子,即便主人不在,也照样打理得妥妥当当。

“阿莠,我回来了。”我脱下沾泥的靴子,着袜进了屋子,叫了两声,小婢子却没有应声。四下看了一眼,没见着人,却闻到了满屋子的酒味。

天冷了,这小丫头不会趁我不在偷酒喝了吧?

“阿莠?”我快走了几步,打开了寝室后面的一扇小门。

贮酒的小间里,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陶瓮,陶瓮中间赫然躺着一个歪头歪脑、满身酒气的红发男子。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大惊之余夺门而出,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找到了一条麻绳,当下就把男子的手脚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你醒醒!”我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冰水,一股脑儿全泼在了男子的脸上。

“啊——”在冰水的刺|激下,男子陡然醒了过来。

“说,你是谁?”我拔出匕首紧贴着他的脖子。

男子醒转过来后目光依旧迷蒙,他看了我一眼,吃吃笑道:“好你个没心肠的女人,为什么我救了你,你倒抛下我跑了……现在,又来烦我作甚?滚!”他伸手想要推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已被我捆住,酒顿时就醒了。

“快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掳走智家的子媳?”我冷下脸把匕首往下压了压。

男子醒了酒看清是我,反倒放松了身子,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我柳下跖前前后后睡过的女人少说也有一百个,兴起而已,哪来什么原因?再说,智家偷出来的那个,太无趣,长什么样子我都已经忘了!”

“无耻!”我在他那张笑脸上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你找死!”男子吃了我一巴掌,顿时恼羞成怒,他瞪着眼睛龇着牙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东西?还从来没人敢在我脸上甩耳光子,你真是活腻了!”

我不理会他的叫骂,径自从寝室里拿来了两个小盒子。

“我们可以试试到底是谁活腻了!”我打开红色的小盒,取出一小管用松脂封在骨节里的药粉,在男子面前晃了晃,“这里面装了七种毒药粉,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毒药全都倒进你嘴里!”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一咬牙,用手捏着他的嘴大喝一声,“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劫智家的子媳?是谁指使了你?”

“柳下跖,老子不是说过了吗?”

“柳下跖……你是盗跖?!”我手一抖,装了药粉的骨节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就是那个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恶鬼盗跖?那个挖小孩儿心肝下酒的盗跖!

我童年的噩梦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现在知道怕了?快把我放开,我饶你不死!”盗跖冷哼一声,厉声喝道。

我打量了他一眼,勉强定下心神,算了,管他是谁,既然做了就做个彻底!我揭开骨节上的封脂,把一整管黑色的药粉全都倒进了盗跖的嘴里。

“待会儿你的舌根就会开始发麻,你的嗓子会变得很烫很哑,慢慢地你身上的五种知觉都会消失,你如果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兴许,我会把解药送给你。”我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另一个黑色小盒。

“我是睡了你娘还是你姐?下这样的阴招!”盗跖扭着身子强坐起来,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发哑,“我五天前在城里喝酒,旁桌有人说智府里藏了两件宝贝,一是地窖里的十年椒浆,还有就是西院子里藏的绝世‍‌­​​美‌‍‎人‍‌​­。我那天正好觉得无趣,就偷了酒,扛了女人。这天下能指使我柳下跖做事的人还没有出生!你,快把解药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他说的话是对的,天下有谁能指使恶鬼盗跖做事?我放下匕首默默地解开了他手脚上的束缚:“我相信你说的。”

盗跖的手脚一松,立马抓过那只黑色盒子,将我按倒在地:“小子,你找死!”

“你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是空的。你杀了我,不出一个时辰你也死了。我一个小人物有天下闻名的盗跖陪我一起死,倒也不算亏。”

盗跖打开黑盒子一看,一脸不甘地松开了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想不到我柳下跖居然有一天会栽在一个小儿手里。”

我揉了揉脖子站起身来,从角落里捧出一个灰褐色的坛子:“这酒才是解药,但每日只能饮一耳杯,饮满一年才可真正解毒。而且这一年内,你不可以再喝别的酒。”

“你在糊弄我?这顶多只够半年。”盗跖的嗓子已经哑得像个耄耋老人。

“我只酿了这一坛,半年后你再来取。”

“你就不怕我半年后取了酒再杀了你?”

“你不会,到时候你也许还会谢谢我。”

“笑话!”盗跖打开酒坛小饮了一口。

“信不信由你。”我轻哼一声迈步走到了屋外。盗跖抱着酒坛子也跟了出来,同我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落雨。

“柳下跖,那晚被你劫出来的女子死了。”

“是吗……”他语气冷淡,“是人总要死的。”

“她是因为你死的。你被人利用辱没了她的名节,她的郎君被人利用逼死了自己的正妻。”

“你要为她报仇?”盗跖转头看向我,红色的乱发和他的语气一样放肆嚣张。

“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你是这屋子的主人?”盗跖问。

“那是你弄的?”我指了指搭在木槿花上的架子,“你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居然还会怜惜花草?”

“我高兴。”盗跖冷哼了一声,抱着酒坛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半年后我再来!”

“我的婢子……”

“拿钱打发了。”他行至院门口,大步迈了出去。

“你真的会吃小儿心肝?”我忽然想起来,又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高大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漫天的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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