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殿下的回答。
燕南铮静静地凝望,好似从远古洪荒时代就已经伫立在这里,直至今夜,不曾移动过一分,就连呼吸也消失在夜风里。
鬼见愁无声地叹气,这一个月来,殿下和卿卿姑娘没有见过面,殿下好像也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然而,殿下每次去存墨阁看书,总是到很晚才出宫,总是在出宫之前去针工局,总是在针工局的附近遥遥望着那个深夜里依然亮着昏黄烛火的房间,总是静静地凝望半个时辰才会离去。
他不知道殿下究竟在想什么,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找卿卿姑娘解释清楚,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已经放下这段情缘,只在心里为殿下惋惜。
即使做错了,殿下也可以补偿的嘛。
星月暗淡,夜风冷凉,风势渐大,掠起燕南铮的广袂,飞卷如黑紫的冷焰。
昏光暗影里,冷峻的雪颜孤寂而沉默。
太医院后院的厢房里,烛火摇曳,刘岚彻坐在床边默默地凝视卿卿,服了药,药劲上来,她昏昏地睡着,两排长睫投下小小的鸦青,似卷帘遮掩了她的心事。
他温柔地微笑,这样守在她身边,这样看着她宁静如夜合花的睡颜,这样握着她的小手,他已经心满意足。
直至睡意来袭,他才趴下来睡过去。
翌日,兰卿晓觉得清爽了不少,吃了粥,服了药,就想着回针工局赶绣活。
刘岚彻请来昨日那位太医给她把脉,太医把脉之后道:“大将军,之前这姑娘累坏了,身子还虚,最好静养两三日。倘若今日不再高热,明日可以吃点好的,滋补身子。”
“那开点温补的药给卿卿补补身子。”刘岚彻笑道,“本将军让膳房的人做点滋补的羹汤给她补身。”
“如此甚好,下官去开药方。”太医笑着去了。
“奴婢还要休息两三日?那绣活……”兰卿晓挣扎着下床,被他一把拦住。
“你真当你自己是铁打的吗?一阵风就能把你吹到天上去!”刘岚彻气急败坏道,语气含了薄责,“好好静养,乖乖躺着!”
“可是……”
“没有可是!”
他强硬的态度,让她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妥协,让他伺候着。
墨九去膳房吩咐了,午膳炖了一盅乳鸽汤,其他的菜肴也都是滋补的,色香味俱全。
这些日子兰卿晓未曾好好吃过,看见这几样热气腾腾的菜肴,不由得食指大动,胡吃海喝起来。
刘岚彻让她慢点儿吃,小心噎着,还叮嘱她不要吃太饱。
墨九看着他们边吃边笑,发自肺腑的笑容,心里很欣慰。
只有卿卿姑娘才能让公子笑得这般开怀、幸福,才能让公子郁积多年的心结慢慢解开,希望她会永远留在公子身边。
吃过午膳,刘岚彻跟她说起驻守边疆的军旅日子,说起军营有趣的事情,说起边疆淳朴的民风、成群的牛羊、悠扬的民调、莽荡的寒风与鹅毛般的大雪……听着听着,她昏昏地睡过去。
他唇角柔软的微笑如桃花绽放,倘若每日都这样看着她沉睡过去,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墨九提醒道:“公子,宁寿宫的太监已经来催过两次,你再不去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知气成什么样。”
刘岚彻知道长姐会说什么,不过他不能不去。
罢了,就去一趟吧。
他叮嘱太医、医工看顾卿卿,匆匆离去。
迷糊中,兰卿晓听见他们的对话,这会儿清醒了一点。
她坐起身,发觉额头有点疼,有点眩晕,可能是睡太多、躺太久了。她穿好衣裳,坚持着出去,她必须回针工局绣《千山飞流图》,否则赶不及呈给陛下。
若从太医院的正门出去,必定会被人看见。幸好后院有一个小门,她从小门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冷风灌入衣袖,冷了四肢,寒意瞬间袭遍全身。
兰卿晓双臂环抱、抱紧自己,快步前行,然而,才走一阵她就觉得额头越来越疼,天旋地转起来……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好了吗?
应该是睡太多的缘故!
她站定歇一会儿,闭上双目,待气息平稳一点,再咬牙坚持,一步步地朝前走。
深秋的冷风从头顶飞过,从指尖划过,从脸颊掠过,一阵阵寒意入侵身躯,她感觉如坠冰窖一般……
青黄两色的树木倒了,阴霾的长空倾斜过来,地面似乎也往上翘起……怎么会这样?
天地玄黄,她软软地倒下……
这时,一人疾步飞奔而来,一支有力的臂膀揽住她,把她护在怀里。
兰卿晓无神的眸子微睁,一丝天光里看见一张封存在记忆深处的雪颜,熟悉而又陌生。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她竟然在青天白日看见燕王,是病了才产生幻觉吧。
澄澈的眸子彻底阖上,手臂软软地垂落。
“卿卿……”
燕南铮担忧地叫着,摸摸她的额头,这么烫!
还没康复跑出来做什么?刘岚彻呢?不是守着她、照顾她吗?怎么让她一人跑出来吹风?
他抱起她,往太医院飞奔。
虽然他想把她抱回存墨阁,把她藏起来,可是太医院是最好的去处,太医可以就近医治她。
回到她先前住的那间厢房,燕南铮安顿好她,鬼见愁也叫来太医了。
太医面色沉重,“殿下,这姑娘又发高热,病情反复,只怕不是一两日可以康复。”
心里却嘀咕,这姑娘不是在这里静养吗?什么时候偷跑出去的?刘大将军怎么不见了?为什么变成燕王殿下?
真真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要治好她,速速去煎药。”燕南铮沉声吩咐。
“下官这就去。”太医摸不着头脑,去了。
“属下去外面看着。”鬼见愁换了一盆清水,尔后退出去,守在外面望风。
燕南铮把布巾拧干,搁在她的额头,尔后握着她烫热的小手,默默地凝视她。
兰卿晓睡得很沉,眉心微蹙,许是高热让她难受、不适。他多么希望代她承受病痛的折磨,恨不得她像以往那样戏弄、折辱他,也不愿她备受病痛的侵袭。
这一个月来,他不敢见她,也不想来见她,心却被她盘踞,整个脑子也充满了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每当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总会想起那些或快乐、或恼怒、或销魂的片段,而现在,她形容憔悴,气色很差,瘦了一大圈,那腰肢纤细得他一双手就能握过来。
心,闷闷地疼,疼惜得抽痛。
燕南铮眨眨眼,长睫遮掩了所有心事,一双桃花眸氤氲着雾气。
过了片刻,他把布巾浸了水,再拧干,敷在她的额头。
他默默地凝视她,好似永远也看不够,只想永远这么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鬼见愁送来煎好的汤药,燕南铮把她抱起来,把汤药灌下去。
然而,喂了一勺,却有一半流出来。
他连忙擦拭她嘴角、衣襟上的药汁,又喂了一勺,还是这样,他有点气馁。
汤药不进,如何是好?
鬼见愁提议道:“殿下,不如属下去问问太医。”
燕南铮低沉道:“不必。”
说罢,他把卿卿扶着躺下来,接着喝了一口汤药,慢慢俯首去吻她。
“殿下,不可!万一你也染了风寒……”
鬼见愁吃惊,但见殿下根本不听,就这样把药喂进她的嘴里,不让药水流出来。
喂了一口,燕南铮又喝了一口,鬼见愁不好意思再看,转过身去。
虽然汤药又苦又涩,但燕南铮全无感觉,只想着卿卿尽快好起来。
当碰触到她柔软微凉的唇瓣,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当苦涩的药汁混合着她的甜香,他想永远沉溺下去;当她暖暖的幽香缭绕在鼻端,他四肢百骸的血脉疾速奔涌,热浪滔滔……
他险些失控,险些吞噬了她的柔唇。
身体的诚实,意味着理智的痛楚。
她已经不属于他,他不能趁人之危,不能在她毫无神智的时候轻薄她。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灰意冷、百般苦楚。
总算喂完一碗汤药,鬼见愁拿着药碗退出去,摇头叹息。
燕南铮擦拭她唇角残留的药汁,忍不住在她的眸心落下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兰卿晓眉心微蹙,偶尔长睫轻颤,好像快醒了。
他犹豫着是不是立即离开,这时,外面传来一道骄横的喝声:“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认得这道声音,是瑶华郡主。
“郡主不能进去。”鬼见愁冷漠道。
“里面的人是绣娘卿卿,本郡主为什么不能进去?让开!”瑶华郡主厉声怒喝,想当然地认定他是刘大将军安排守在这儿的人。
鬼见愁站在门口,坚定不移,任凭她怎么推、怎么打、怎么恐吓,他都不动一下。
瑶华郡主气疯了,朝房内叫道:“彻哥哥,你快出来,这人不让我进去!”
燕南铮开门出去,面庞冷若冰霜,似有不悦。
她愣住,里面的人不是彻哥哥,居然是九皇叔?
方才医工说那绣娘在这儿养病呀,为什么九皇叔会在这儿?哦对了,九皇叔的确与那绣娘有点交情。
那个贱人究竟用了什么妖术,不仅把彻哥哥迷得鬼迷心窍,还勾搭九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