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直接闯进吴邪住的小院,翻了一通,果然科考需带着的符牌不见了,还少了几件冬日的衣服,吴二白眼底如蒙寒霜,冷笑道:“这小子能耐了,竟连我都唬过去了。”
吴三省已经明了事情原委,正合了他的心意,暗自高兴:“到底是老头子调教出来的。”
外头有一群孩子晃着拨浪鼓嬉闹着,嘴里唱着一首童谣:一龙并一凤,相将入蜀中;凤丧落坡里,龙鏖战野中;翻手掀云雨,覆手卷雾风。西川险而广,却难困卧龙。待到天时至,终将破长空。
吴邪摔下悬崖的瞬间,脑海一片空白,手胡乱抓挠,慌乱中握到了几段藤蔓,整个人才挂住了。他低头一看,下面黑雾缭绕,不知深有几许,十分后怕,这要摔下去,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潘子还在上面死命叫他的名字,歇斯底里的,急得恨不得跟着跳下来。吴邪刚要答应,就听见忽然冒出来的几个人七嘴八舌给拦着了,吴邪心想,八成是二叔派来的!于是顺着藤蔓闷声不响又往下爬。
这时下头传来几声低低的布谷鸟叫,吴邪精神一振,爬得更快了,不多时,终于下到一方悬洞里,老痒早等在下头,一看到他的身影,探出半截身子把他拉了下来。吴邪浑身都汗透了,力松气泄,由得他给拽进悬洞里。
老痒劈脸就骂人:“你——你疯了吧?这是逃命还——还是玩命呢?”他一着急就容易结巴,从小到大都这样,吴邪嘲笑他很多次也没改掉这毛病。
吴邪说,我真没打算这么下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会在下山时借着内急甩开潘子,然后走老痒给他提供的那条小路——老痒经常来山里,很熟悉地形,这个悬洞也是机缘巧合下发现的。半山腰的地方,一般人别说找了,看也难看到,就算吴二白发现吴邪不见了,一时也找不到。吴邪好趁机偷偷出成都。
话说回来,真按计划来,他也逃不了,潘子不提,还有几个影子似的保镖躲在暗处,吴邪敢有异动,他们立马就能发现。
老痒递过来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裹,吴邪这一趟出门,除了符牌和一点散碎银子外,什么都没带,老痒总得帮他备上:“你真——真打算走了?”
吴邪接过来:“是啊,不是早跟你说过了么。”
老痒说:“说句泄气话,我觉得你——你不该去。”
吴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为什么?”
老痒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总——总觉得你这一趟出去不是好事。”
他是被寡母带大的,母亲身体不好,性情也温弱,靠给人浆洗度日。老痒十来岁便四处打短工帮助贴补家用,再大一点,又求了一个猎户,跟着学习打猎,早早拉持着母亲过活。放养大的孩子,从小就有超出年龄的心智与敏锐,也正是这种近乎野兽的敏锐,才让他逃过许多危险与困境。
吴邪说:“我以前没想过离开成都,可自从答应了我爷爷,除了去京畿就再没有别的想法了。而且我也有预感,如果不去,我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老痒沉默了一会,起身帮他背着包裹:“走吧。我送你下山。”
悬洞一直走到头,有一条羊肠小道,宽不过一尺,沿着小道走上一刻,就能看到下山的小路,小道上都是枯草碎石,因为刚下过雨,地很滑,非常难走。老痒折了一段树枝递给吴邪撑着,自己走在前头。“你走了之后我——我要不要把——把你还活着的事告诉你家人?叫他们别担心。”
“让他们找一阵子,我得先到汴京,等参加了科考,他们就算找到我也没辙了。”
老痒说:“你二叔三叔可精——精明着呢,我看瞒——瞒不了多久。到了汴京别住客——栈,赁一间小——小宅子,安生看书,估计能躲到科考。”
吴邪那点银子租个单间未必够捱到开考,但他也不好意思说,含糊地“嗯”了一声。
走到城门口,天还是黑的,城楼上点着灯。几个衙役刚将城门前洒扫干净,一面打哈欠一面慢悠悠地打开城门。吴邪和老痒见到城门已开,心里大喜,走得很快,带动一阵清凉的晨风。有衙役被这风给晃醒,睁眼一瞧,只见到两个疾驰而去的背影。
老痒又送吴邪走了十来里路,天已大亮了。路边有一个简陋的茶寮,他们也饿了,叫了两碗面呼哧呼哧地吃开了。吃完了面,就到了告别的时候了。老痒拿出一个做工细致的锦囊,塞到吴邪手里:“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兄弟帮不到什么忙,这点钱你——你拿着罢。”
吴邪拿到手一掂,足有五六十两,吓了一跳。老痒的家境吴邪是知道的,再加上他母亲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当了一些我娘的嫁妆。”
吴邪愣了一下,心里的感动无以复加,他把锦囊往老痒手里一放:“心意我领了,只是这钱我不能收。你还是赶快把东西赎回来吧。”
老痒沉了脸,又给丢回他怀里:“少他娘的磨磨唧唧,这么多年你——你没少帮我,轮到我能出一分力了,你要敢——敢客套,我我就当没——没你这个兄弟。”
吴邪把银子放进包裹里:“好,那就算我借的。”
老痒点点头:“凡事留个心眼,对人对事都得注意提防着。”
吴邪笑笑:“行啦,我又不是头一回出门,心里有数,刚才从悬崖掉下来都没摔死,知道这叫什么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时他没有想到,大难不死,是因为上天给予了新的磨难与责任,需要经历和担负。
老痒挠挠头:“总之多保重。”
吴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他走了很远,回头时还看见老痒站在那,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几乎要消失在地平线。
一月后
才进汴京,便看到一条烟波浩瀚的长河,自西向东,贯穿全城。舟船如织,来往着各地的客商文士。东西两岸人流熙攘,随处可见装潢着花格窗子的华贵马车,两旁街道上各色商号的幡旗林立,茶寮酒肆,锦缎庄,文宝斋,纸马铺。小贩们叫卖早点的声音从热气腾腾的白雾里透了出来。有恣意纵马的少年,骑着西域骏马绝尘而去,这条街道上富贵繁华的民情风物,随着他的奔驰,绵延出数十里的锦绣长卷。
“吴公子,到了。”
吴邪急行到了西京,怕被三叔他们追上,就赁了一架马车代步。一路上吃喝都在车里,休息得很不好,入城前才迷迷糊糊睡着,刚被叫醒,整个人都是懵的。撩开车帘子一看,满目天子脚下热闹奢华,果真是到了,冷风一吹过来,人清醒了大半,于是收拾东西,下车结钱。
车夫说了几句恭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