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明白，京城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你，生与死，安与离，都在他的控制下，除非能打破这个局面，不然永远没有真正的安宁。”

吴邪听得云里雾里：“袁清让那事儿跟广陵王还有关系？听你这意思，你爹……啊呸，我爷爷跟袁清让还认识？”

“自然认识。不仅认识，当年是他们合力护住你，你才能活下来，也是因此，他们结下了仇。”

吴邪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保护我？”

吴二白继续道：“当年赵德芳火烧越王府，其实是为了杀越王的遗孤。我爹不忍看越王绝后，偷偷救走了小皇子，孰料被赵德芳发现，他拿吴家满门的性命去要挟他送回孩子，你爷爷托袁清让把我和三省送走，准备舍生取义。但我大哥知道，就算这样赵德芳也不会放过吴家，小皇子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安心，所以一定要死一个孩子。”吴二白眼底露出了一点悲伤和怅然：“于是，他杀了他的亲生儿子，以此来换你的生。为了让赵德芳相信，他当着所有人自刎而死。我爹不敢告诉任何人，怕真相泄露出去，袁清让便以为吴家为了活命，出卖了皇子，自此便结了仇。”

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往事带过。可唯有吴二白知道，那是怎样惨烈的场面。越王入狱，几家人都不好过，吴家也在愁云惨雾中度过了一段很长的日子，这个新生儿给全家人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快乐。

吴老狗给他起名叫吴邪，取一个谐音，希望他无邪，干干净净，万般无扰。既是愿景，又是祈求。

大哥把孩子带走那晚，大嫂服毒自尽，然后，大哥也死了。

当年吴老狗对着太祖皇帝起誓：终此一生，乃至子孙后代，誓死效忠太祖一脉，若违此誓，便断子绝孙，死无全尸。

这誓老头子逼着他们兄弟三人都发过。吴老狗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说出口就要做到。当时他和吴三省都不以为意，现在想来，这誓言当真灵验得很，断子绝孙……死无全尸……吴家的报应都应验了。

可天上的神明啊，你为何不睁开眼睛看看，为什么杀兄害侄的人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受万民敬仰？尽忠守义的人却家破人亡。

难道说，神明也是赵家的神明？

许久之后，吴邪轻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吴家的人？”

吴二白道：“你的父亲，是越王。而赵德芳，是害死他的凶手。”

吴邪闭上眼睛，世界蓦然失去了光明。纷乱的往事在眼前闪过。

爷爷说：世道凶险，爷爷护不住了，你得自己保护自己。

三叔说：吴家断子绝孙，凭什么叫一个外人踩着我们用血铺的路走上去。

张起灵说：现世安稳，能走便走吧。

齐铁嘴说：前尘已逝，莫要再埋宿业。

解雨臣说：我只愿从未认识过你。

他明白了吴老狗后半生的隐忍和临死前的不舍，明白了三叔喜怒无常的恨憎，明白了张起灵让他离开的担忧，明白了贰月洪他们为什么要自尽，甚至明白了解雨臣逼他离开的苦心——只因他是赵德昭的儿子。

吴邪说：“我想静一静。”吴二白转身离开了帐篷。

一日一夜，无休无眠。从最开始的震撼，到明白过来的愤怒，再到无措的恐慌……和如今的麻木。麻木得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忽然想念在成都的日子，青山远黛，曲水流觞，美好的不真实，刚品出点味儿就散了。如今看来，果然是一场梦。被人一手缔造起来的浑浑噩噩的美梦。现在造梦者一巴掌扇过来，不要他继续睡下去，他就必须得醒。

张起灵说过，真相并不美好，不了解时只是困扰，了解后就只剩痛苦，还有抉择。

他不想醒。但他必须做出抉择——这个决定让他感到痛苦，这意味着必须全盘否定过去，否定自己。凤凰涅槃可以重生，可人要把心烧成灰就只能掏出来绝望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现在他得在这捧死灰里生出一点活气儿来。

吴邪试图起身，可长久未动的腿带来一阵针刺般的痛楚，他一头栽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疼得他无法呼吸。就在刚才，他告诉自己，过去的自己已经死了，他必须勇敢起来，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身为赵家人的责任。

但却忘了给自己一点时间去适应痛苦，燃烧在心头的，灼热而无处躲藏的痛苦。

他翻了个身，一手挡在眼睛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了下来。

到了晚上，吴二白又来了，第一次，让他知道过去，第二次，就该让他清楚现实。吴邪也明白，这是来谈判的。

有些东西已经改变，而有些，永远不会变。

吴邪说：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二叔，现在我还叫你二叔，你认不认随你。吴二白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轻轻一动，他点点头，默许了他的固执。吴邪继续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问吧。”

“我爷爷是怎么死的？”

吴二白没想到他先问的是这个，愣了一刻，道：“不清楚，圣旨下来之后他去了一趟袁家，想劝袁清让别意气用事，往药里下毒。袁清让没答应，把他赶走了，没过多久他就病了。或许是天灾，或许是人祸。”

现在两个当事人都死了，真相如何也无从得知，但吴邪心里已有计较，他问了第二个问题：“我听说当年太祖皇帝交给吴家一样东西，是什么？我不信他丢了。”

吴二白道：“自然没丢。东西有两件，都在我手上。一件是太祖皇帝的传位诏书，一件是传国玉玺，诏书明明白白写着，传位于皇子赵德昭。”

赵光义即位之时，有诏无玺，被文人讥讽为白版皇帝——毕竟诏书好伪造，传承千载以和氏之璧打磨的玉玺就没这么好找了。好在礼部寻来一块美玉，也照原样打造出一块五龙镇国玺，沿用至今，时间久了人们也就忘了，但民间仍有得玉玺者乃为真命天子的传说。

传位诏书再加传国玉玺，吴家这么多年来能安稳度日真是走了大运了。吴邪问了第三个问题：“还有谁知道这两件东西在吴家手里？”

“只有我和李元昊。”

意料之中的答案。吴邪微微抬高声音：“你和李元昊勾结一气，想做什么？”

吴二白道：“他需要一个出师之名，我需要一个收回失地的助力，各取所需。”

吴邪问：“我就是这个名？”

“是，让赵光义子孙霸了大宋江山三代，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吴邪问他：“李元昊要什么？”

吴二白沉默了片刻，道：“我与他约定，事成之后与他划江而治，平分宋土。”

吴邪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好一个平分宋土，二叔，你要是这么办，他们还回来的天下，还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那个天下么？”

“这是权宜之计。”吴二白迅速道，“以后会有办法。”

吴邪思索了片刻：“你想要我做什么？”

吴二白道：“你需要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