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琵琶峰顶已是一片漆黑,那人举着火折子,我则利索的将鞭横□树洞里,留着引线在外,朝他招了招手,兴奋道:“你来点还是我来点?”
那人眼睛晶晶亮:“我来!”
我退到他身后,推了他一把:“快点!”
火折子上的火苗一下子蹿到引线上,微弱的火光一截一截燃向那截鞭。我见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把他拉过来,道:“你这鞭的威力大不?”
“挺大……”
我没想到他所谓的“挺大”是能把一棵高大威猛的树给放倒,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肘,树倒之后,他“嘿嘿”一笑:“这个好玩!再去找棵树来!”
拽着他手肘的力度更大了一些,我为难地说:“算了吧,那些树……挺无辜的。”如果这一整座山上的树都长着洞,他的鞭数量又足够,明日早晨,这山岂不是要成大秃子。
他挣开我的手,皱眉道:“无辜?”
我点头:“你看,人家长到这个年纪这个高度这个体积,也着实不是容易的事,你这鞭这么厉害,一支就要人家命,还是……”
他又哈哈大笑,瞬间恢复正常:“那我在你身上放好了!”
我当下跳开几步,想当年在马家村,二虎就常常点着了鞭朝我身上扔,我一点也不怀疑眼前这个连棵树都不放过的人会说到做到。
我甚至大声恐吓他:“你敢!”又不易察觉的退了几步。
那人白我一眼,转身,举着火折子朝山下走去。
我认为尊严很重要,所以,在他下山的时候,我并没有立即跟上去。不过,当巍峨的琵琶峰霎时间清冷得只剩我一个人时,我还是觉得,尊严这种东西太过飘渺,逃命要紧呐!
于是,我赶紧在峰顶高喊了一声:“师兄!等我!”
因着下山的小道很狭窄,所以,回程很漫长。山道是黑土质地,两旁是高大得可以遮盖天幕的大树,火折子微弱的光叫人看着就温暖。我把手塞进大而厚的青色袄子里,偏头去看那个被我叫成师兄的人。
他正在看我已经武装好的手,见我看他,他努了努嘴,皱眉道:“你来举火折子!”
“为什么要我举?”
“我手很冷。”他一点也不客气,“你暖够了就赶紧接住吧。”
“师兄!”我娇声喊他,戏文里的少年郎都很吃女子撒娇这一套。
“去!”他毫不吃这套,“不许喊我师兄!”
“师弟!”我的反应向来很快。
他瞪我的目光愈加凌厉,走了几步,又突然轻松一笑:“也好,这条路我闭着眼睛也能走,既然你我都不愿意举火折子,那便……不用这个了吧。”
在火折子被他收起来的最后一刻,我想我的神情还是十分倔强的,我那暂时搁置的尊严又被我取了出来。
夜一下子就黑了下来。黑暗中有不知名动物窸窸窣窣的爬动声、叫声、吵闹声……好在今晚的月亮够大,即便大树再遮天闭月,路,却还是可以辨识的。
师兄学了我的样子把手抻进袖口,突然加快了步子。
我紧紧地跟上。走了许久,山道依旧看不到头,寒气逼人,我渐渐觉得无聊,又勾搭起师兄:“你经常来这里吗?”
“在你出现之前,这里一直都只有我来!”他的语气不太友好,似乎,一整晚都不太友好。
“过年你不回家的吗?”我喜欢以德报怨,他虽然对我不友好,我还是打算对他友好一些,毕竟也是同门子弟。
他听了我的问话,步子略缓下来,突然转回头,我跟他跟得紧,一不小心就磕上了他硬邦邦的口,哎,男孩的部要是也能长得软绵绵就好了。
我小心地退后几步,抬头抱歉地说:“对,对不起。”
在我的目光直视下,他很用力地剜了我一眼,道:“你们女人话都这么多吗?”
“师兄,其实我不是女人。”我纠正他,他犯了一个概念的错误。
师兄的表情瞬间由反感变为惊悚,漂亮的眼睛瞠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我朝他朗声一笑,拍拍脯说:“我还是女孩!”夫子说了,及笄之前,叫女子要叫“姑娘”或者“女孩”,不能叫“夫人”或者“女人”。
他睁大的眼睛瞬间缩小,眯了一眯,他抽出藏在袖子里的手,曲了三指,直接一个脑瓜嘣儿敲在我头顶,那“咚”的一声比野**野鸭的叫声都响。
很痛。
“不许和我说话!”师兄重新转回头,又大步大步地朝前走去。
我艰难地从发热的袖子里抽出手,揉上发痛的头顶,一刻也不敢耽搁,大步跟了上去。
这个仇,我是记上了。进落凤之前,三师伯曾叮嘱我,习武时若有人欺负我,我必须三倍还之,这样才能让对手害怕。
刚才师兄弹了我一下,于是,师兄已经欠了我三下,我要记得追回来。
我们在半山腰上的分岔路口分了手,临走时师兄喊住我:“穆小如!”
我已经走出去十几步了,才想起来他是在叫我,站住回头时,师兄还站在那里,我远远地问:“什么事?”
“过来!”他的声音仍旧是不友好。
明明被弹的是我,为什么他一副被我欺负的样子?撇开这些恩怨情仇,我大步朝他走去。
这才发现他比我高许多,我抬头看他,他正怒气汹汹的望着我,道:“其实你不叫穆小如吧?”
“呃,我怎么会不叫穆小如呢?我爹姓穆,我娘姓萧……”
没等我给出一个完整解释,他又打断我,语气已经正常:“接好!”
话音刚落,一个东西朝我扔来,正好落在我拱起的衣袖上。我把脑袋低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低度,看清楚这黄色的东西原来是火折子,心下霎时涨起一片暖意,我猛地抬头打算说谢谢。
哪里还有师兄的身影?
回落凤赶在宵禁之前。从门通往正厅有一段不短的路,西面有块宽阔的练武场,一走下台阶就听到练武场传来阵阵欢呼声。
听出是师姐们在玩着有趣的游戏,我也转了个身,打算加入到游戏队伍中去,还没走几步,一股温暖的风就突然朝我刮来,我转头朝风源处望去,却只看见一只大手朝我的胳膊伸来,接着,我被凌空一带,几个兔跃翻出了落凤的大门。
头顶的空气里传来酒香,因为劫我的人身上很温暖,所以即便是破空而飞,我也不至于太冷。
“蓝儿!是师伯,你可别乱动!”熟悉的声音侵入耳朵。
我“嗯”了一声,那颗悬起的心也一下子松了下去,闭了眼睛任师伯带着我。
落在上次分别的那个悬崖边,师伯轻轻放下我,对我说:“明日一早师伯就要下山去,因有重任在身,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想着许久见不着你,我很是忧伤。”
“师伯又不是不再回来,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见面的。”虽然师伯不说,但我知道,他对我很大一部分感情都是源自乡愁。
三师伯长叹了口气:“这可说不准。”
“什么说不准?”
三师伯忧愁地看着我,一手从青袄里出一本书,示范地翻了几页,道:“这是一本内功心法,你且拿去练着吧。”
我伸手欲接,师伯反倒不舍起来。我于是收回手,大方地说:“师伯还是带在身上吧,想必……”
师伯急忙打断我:“你以为我是不舍得?”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还真是舍不得。”他了封面,“这不是什么武林秘籍,我不舍只是因为……它陪我了有近三十年了。乐山弟子学武讲究循序渐进,刚入门的弟子须得苦练体力耐力和一些浅显的外家功,打好了一定基础,才让练内功。可是,这并不是最完美的练武之法,这样的规矩也练不出武林高手。”
说到这里,三师伯又看向我,另一只手盖上我的头顶,继续说:“你这孩子有悟,有灵气,是真心想练武之人。”
为了表示对这句的赞同,我狠命地点头。
三师伯“哈哈”一笑:“所以,此书暂赠于你,如若师伯有幸能完命回来,”说到这里,三师伯又突然停住,转而对我微笑,“不说这些了,我来和你说说内功要诀和练功时的注意事项。”
因着三师伯淡淡的伤情,我晚上听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很认真,从三师伯赞许的目光里,我渐渐看到一些渺茫的希望。
回落凤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问:“三师伯,我真是武学奇才吗?”
三师伯诧异地低头看我,朗声道:“当然是,三师伯怎会骗你?”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若你不是习武的材料,我也不会带你来这里,你天生奇骨,这样的好身板举世难寻,好生习武,将来必是惊世之才。”
三师伯说的逸兴遄飞,我也听得慷慨激昂,漆黑的夜色下,我却仿佛看见自己练得盖世神功后,立在琵琶峰顶衣袂飘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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