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隍司后,万青仍在沉吟,城隍爷见他神情不属,便问缘由,万青长叹一声,道:“今日在孤寡坊中所见所闻,令人恻然,城隍爷,阴间为何要有这孤寡坊?这些孤魂野鬼,无人祭祀奉养已是凄惨,何不让他们早入轮回?”
城隍爷一笑,道:“万贤侄有悲天悯人之心,老夫甚是欣慰,只是你莫非不知道,孤魂野鬼者,必有宿债在身,宿债不清,便让他们进入轮回,他日阳世之中,不知又将发生多少恩怨情仇,一世一世积累下来,岂不惊人。此事,阴间也是曾有先例,不知几世之前,曾有一孤魂,身负血海深仇,愤入轮回,一世又一世,此仇难消,积累之下,遂成惊天之恨,终有一世,他打破冥狱,冲破轮回,放出百万恶鬼,几害得阳世近乎灭绝,自此之后,阴间才定下律法,这些孤魂野鬼,宿债不清,便不可入轮回,冥君更设立孤寡坊,专为容置这些孤魂野鬼,以免他们游荡于阳世阴间,受煞气所害,化为凶魂厉鬼,此为功德无量之举。”
万青还是初次听闻此事,顿时一惊,正要细问,蓦然堂下有吏来报:“回禀城隍爷,纠察司吏判来报,已将长宁坊鬼差陈大虎及其弟陈六儿抓捕归案。”
城隍爷神情一凛,对万青道:“先前你有假未至,巡察司李吏判司下夜游阴神已探察明白,那陈大虎果然已为百年老鬼,纠察司派出近百黑白无常,又有鬼将亲自带领,前去抓捕,不想竟用了这大半日才将陈大虎抓回来,可见其难缠也。”
万青默默不语,长宁坊的事情。诡异莫名,联想到温照的遭遇,他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好在陈大虎被抓回来了,总是善功一件,他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万书判,你将前日那不知什么人送来的证人自牢中提出,陈大虎既已归案。这便升堂吧。”城隍爷正襟危坐。涉及公事,他对万青的称呼也改变了,语气庄严,神情肃穆,城隍升堂,不怒自威。
万青勿勿一礼。退出城隍司公堂,很快就把关在牢中的那个人证提了出来,押在偏厅候审。这证人来得十分蹊跷。前日莫名出现在城隍司的大堂上,经过审问,才知他竟是长宁坊的人。万青先还懵懂。直到听温照说了在长宁坊发生的诡异事情之后,才若有所悟,直觉这个证人十有八九是紫衫送来,只是没有证据,他不好随意指认。便上报城隍爷,城隍爷这才派了夜游阴神前去查探长宁坊,想来经过此次堂审之后,事情便要真相大白了。
执笔于书判位上坐定,很快他就看到被两名无常提上堂来的陈大虎,见其面相凶恶,周身黑气缭绕,果然是一身阴煞,确实已是百年老鬼,然而让万青隐隐心惊的是,陈大虎身上的阴煞之中,隐约有凶戾之气渗出,这分明是曾经入魔过,但不知什么缘由,又生生自入魔中退了出来。
莫非……照娘真的曾与他斗过一场?
想到其中的凶险之处,万青便觉毛骨悚然,同时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约束妻子,绝不让她再行此冒险之举。不过想到温照那看似温顺其实极有主见的性子,万青又摇头苦笑,要想管住她,唉,前路漫漫,吾将上下而求索也。
在他时不时地走神中,城隍爷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万青这才回神,连忙收敛心思,埋头记录这场堂审,笔走如飞,一个个极具筋骨的字体出现在绢纸之上,莫名的,他又想起了紫衫所书的“清风”二字,矫如游龙,翩若惊鸿,其劲入木三分,有睥睨天下之势,竟是深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自觉中,他笔下的字,竟也有了几分冲天之意。
这一场堂审很是花了一些时间,待到结束时,已是入了夜,结案定了判词后,陈大虎和陈六儿双双被提走,只待明日,便要押往冥狱受刑。
“唉,此案虽是简单,却是尽显城隍司的蔽端,万贤侄,若非你整顿司务,只怕将来还不只这一个陈大虎,本老爷出任城隍十数年,竟未曾发现治下有这等刁滑之人,实是有愧啊。”
结案后,城隍爷很是感叹,陈大虎此人,并非老谋深算之辈,他能悄无声息地瞒过所有人变成百年老鬼,全是因为城隍司内部的问题,管理档案之吏玩忽职守,而陈大虎却是善于钻营,与城隍司内部的一些阴吏交好,竟让他钻了空子,暗中修改了档案中的年月,使得他滞留阴间已过百年却无人得知,幸得是陈六儿嚣张露了馅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小侄不敢居功,是那陈大虎过于钻营,让人难以防备,幸得城隍爷英明,及时将之擒拿归案。”万青揖手揖,他之所以提出整顿司务,正是因为见到城隍司内部的混乱,太容易让人钻空子,只可惜还是晚了些,若是再早几年就整顿司务,陈大虎也不会有机会钻这个空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早几年前,他还在阳世里过他的安乐的日子呢,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在阴间当了个小官儿。
城隍爷笑骂道:“谁教你学的拍马屁……”然而到底听了心中舒坦,笑了几声,这才摇着头道,“你莫给老夫脸上贴金,老夫到底是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对了,万贤侄,你可有察觉此案中还有些蹊跷之处?”
万青想了想,道:“城隍爷说的是那莫名而来的证人?”
“岂止是他,这陈大虎分明有了入魔的迹象,然而他身受重伤,明显是被人生生自入魔中又打回了原形,然而方才堂审,他却是说不明白,竟似完全不知他曾入魔一般,真是奇哉怪哉。”
万青心知肚明,这多半又是紫衫出的手,然而话却不好说,索性就含糊道:“世间怪事多矣,反正此事与本案无关,能结案就好,城隍爷于堂上不曾追究到底,自然是不想节外生枝,何必再多管。”
城隍爷闻言大笑,道:“贤侄为官时日虽短,却是已有了几分滑头,也好,这为官一道,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境界,你能有此领悟,将来足以接任城隍一职了。”
万青顿时窘然,心知肚明城隍爷看来是铁了心要让他继任城隍了,想起李明之,一时间又是感叹又是兴奋,以目前境况来看,许是自己先行了一步呢,不知李明之又要如何追赶呢?
带着几分期许,他与城隍爷揖手告辞,然后骑着马匆匆赶回家中,陈大虎和陈六儿伏法的喜讯,他要快些告诉温照,让她也欢喜欢喜。
当温照知道今日堂审经过后,欢喜谈不上,倒是真为长宁坊的阴魂们高兴了一场,若是陈大虎这回不是意外暴露,只怕整个长宁坊都会被他当成养殖园,里面的阴魂们早晚会被他一个一个吞噬。若是她此时回长宁坊,也不知那善心的老妇人可还记得她?
当然,她更好奇的是,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善心老妇人的存在,说不定和当时的九姐儿一样,都是紫衫使出的手段,一想到紫衫这个来历不明、来意也不明的家伙,温照顿时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奇心了,她怕她要是追根究底,指不定就又掉进了紫衫的算计中。
“照娘,我把家中所积藏的香烛都拿去替小弟攒了阴禄,不曾与你商量,你……”
说完陈大虎的事情,万青就有些吞吞吐吐,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知会温照,等事情办完了回来,再说出来,难免觉得有些心虚,倒似他有多不信任她似的,其实当时他是太过急切,只是忘了跟她商量而已,照娘不是贪财之人,应该不会跟他计较,嗯,一定不会。
温照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捐就捐了,你吞吞吐吐做什么?”转而又道,“这就是你替小叔准备的见面礼?虽是好的,但小叔又瞧不见,依我看,你不如再以‘金刚大楷’写几个字,唔……小孩子,以平安健康最为紧要,你就写这四字,不要用阴间的纸写,带不出去,待我明日到阳世去一趟,寻几张阳世的纸来……”
万青一拍大腿,喜道:“对呀……只写四字怎够,小孩子最易惊魂,还是抄一篇金刚经镇邪,以佛门圣物抄经最好……”
温照:“……”
要不是看万青一脸的喜色,她几乎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小叔子夜啼的事,也好,错有错着,如果陆婉仪那边不能解决问题,说不定用“金刚大楷”抄录的金刚经,还真能收到奇效。
黄纸,要天宁寺出产的专门用来画符的那种,朱砂,需得九灵山出产的,这个万家名下的一间药铺就有,五彩绳,这个随意就好,只是颜色一定要是五种,另外还要一壶西山泉,这是用来调制朱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