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柳千树从文学院逃出来的时候,耳边充斥着除草机轰鸣的声音。
草屑飞撒在空中,像缥缈无居所的浮萍,恣意疯狂地飞舞片时,随后逐渐散尽,化作春泥沉入地下。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草汁味。
柳千树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一股香甜的果子酒的味道从心尖漫了上来。
走到平日买早餐的地方,早餐车已经推走。剩下一片偌大的水泥地面,在此时显得空寂寥落。
今天早上,这儿还是那么热闹,煎饼的香味、烤肠的香味、小笼包的香味,还有赶着去上课的清晨脚步声。
柳千树将沉重的行李箱搁在一旁,卸下肩上沉重的包袱之后,在铁树高大的花圃前坐了下来,稍稍地喘了一口气。
对面教学区的钟声最后一次响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下一节课是——
“……汉语言文学!”
“他妈又是曹老头的课!”
何楠和高芊的声音。
柳千树急忙躲到错综复杂的枝杈旁边,藏起大半张脸,只露了一对似是警觉的眼睛,溜着眼角看路过的人。
两个女生今天都穿得很厚实,手套戴在手上,走路时一前一后摆得飞快。她们的脚步和对曹老头的吐槽声逐渐远去之后,柳千树也将脸抬起来,准备拉杆走人。
十二月的天空总是被无精打采的云层厚厚掩盖,每一天似乎都是这样黯淡无光。
柳千树切盼着有一天能够风和日丽,三晴湖的湖水能够重新泛上粼粼微波。
她甚至奢望着,在离开文学院的这一天,能够有破云的阳光,再次落到校门石碑的金色题字上。
然而,奢望罢了。
没有阳光,题字似乎还掉了点漆。
柳千树把头别开,沿着午后沉睡的学生街缓缓向前。
学生街的尽头,有一家她常去的奶茶店,也是她兼职的地方。
在那里,她学会了做甜点。
昨天晚上,她结算了上个月的工资,顺便向老板告别。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平时不爱说笑,对店里的员工却很体贴。
他假装粗心大意,在那叠薄薄的纸币里多塞了两张。柳千树发现了,不肯要,把多的两张抽出来压到了桌上。
她把手插在兜里,一面向门口倒退一面笑着说:“后会有期啦,大叔。”
和谁她都说“后会有期”,可她打心眼里不想再见到这些人。
从此以后,她和这座象牙塔,和这座象牙塔里遇见的所有人,最好都一刀两断。
不论这样的决定是福是祸,总之,她想走一条隐蔽的蹊径。
进入文学院,她曾经也有过梦想。
只是现在,她不想在这条路上和那些同侪结伴而行了。
离开之前,她还想到学校的东门看看。那个门安静,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她下了这个结论,又捡起行李箱,半推半拉地过了马路,绕过大半个教学区,往学校东门走去。
东门没有什么是她特别眷恋的,只是她不想这么早回家,拖着行李举步维艰,不如找个无人的地方消磨时间。
如果是天气好的日子,东门广场上会有人散步、打球,但今天的天空阴阴沉沉,在外面受冷风和乌云的气,倒不如在教室和宿舍来得自在。
柳千树在刻着学校名称的大石碑后面找了块石凳坐下,行李箱靠在一旁。她插上耳机,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城市天空和四季常青的树木。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卡农》,是这几天去兰博子常听到的。
兰博子是位于银桥路的一家清吧,以播放钢琴曲为经营特色。
柳千树也在那里打过工,在无数少年们花几百块钱品味音乐花前月下的时候,她正在为那几百块钱忙得不可开交。
高芊对她钻空子似的找兼职赚钱感到不理解。柳千树没说什么,对她的疑惑甚至略显不屑的态度不置可否。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自然不能理解贫民窟的女孩为什么会为了一件三百块的呢子大衣省吃俭用两个月。固然,她也不能理解一个家庭得有多穷,才能让孩子连学费都交不起。
柳千树离开前都没有和她们告别。
宿舍只有三个人,再加上她经常在兼职和学习之间忙得像无头苍蝇,无暇顾及宿舍关系的处理。和高芊以及何楠的关系,“舍友”二字概括得最简单明了。
她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地走了。
她想,她们也许不会有什么感觉,大抵只会觉得惋惜。毕竟她常常外出,辍学似乎也和晚归一样,只是不在宿舍的另一个原因罢了。
柳千树靠在石碑上,后脑勺被石头的凹凸棱角硌得生疼。她戴上厚实的帽子,忽然联想到:如果石头的棱角无法被抹平,她只好让自己的头部有所保护。
对待生活,也是如此。
想了这么多,有些可笑。她本以为自己就这样洒脱地离开,脑海里也不会有任何伤春悲秋的感慨。
但人在落魄之际都难免要感慨几句,更何况她是一个本该以文字为生的人。
坐了好一阵,柳千树准备站起来。拍了拍飘落在裤腿处的一些草屑,她抻了抻懒腰,脸颊埋进温暖的围巾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拉着行李箱往前走,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
师傅从车上下来,帮她扛行李。柳千树愣了一下,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师傅目不斜视,将行李箱装进后备箱后,转过头来,问道:“还有吗?”
柳千树还没从愣神中缓过来,嘴唇轻启,却只是讷讷地摇了摇头。
师傅奇怪地看她一眼,示意她上车。
柳千树却继续发愣,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位师傅的外形,和自己的猜想上。
师傅穿着一身整齐的正装,西装革履,衬衫领子和袖口都熨得一丝不苟。二十五岁上下的面容,眉目俊朗,身姿挺拔。
由于经常练习观察人与描写人的功课,柳千树善于捕捉“人物”身上的细微之处,将这些细微之处整合在一起,她甚至颇有当侦探的潜能。
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把人家打量好几遍,柳千树越是怀疑这位出租车师傅不是真正的师傅。
敏感的神经在这时敲响了警钟,她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许多女大学生乘黑车之后被先奸后杀的惨案。
她的心蓦地一紧,瞄了眼已经上锁的后备箱,和头也不回往前走的“出租车师傅”,后脚跟悄悄地往后退了退,二话没说朝学校大门跑去。
围巾从肩膀上滑落,她急忙伸手接住,三下五除二地又裹到脖子上,从嘴里呼出一团浓厚的白气,她扯开步子,逃命似的往岗亭跑。
跑动而带动着冷风更加刺骨呼啸,柳千树的身上却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