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那张衍贸然问起当年十六派斗剑之事,这位大师兄竟也真的因他想听便答了,这该是何等的纵容?他多年跟随齐云天,如此好奇往事,都不敢旁敲侧击,唯恐犯了什么忌讳,那张衍……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艺高人胆大。
范长青琢磨着,齐云天待张衍,与待那宁冲玄又不一样,要更矜持,却又更贴心一些,颇有一种微妙的恰到好处。
这种微妙他并不陌生,遥想从前自己的发妻还在时,总会默不作声就替他将那些不合身的法衣改了,起初还不觉得,穿上了才知道熨帖。
范长青忽地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走向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方向,赶紧打住。
那么问题又来了,听说齐云天会前往魔穴,乃是受了宁冲玄所托,按理说若只是给宁冲玄面子,如何会爱屋及乌对那张衍到这种地步?但若说齐云天对那张衍,乃是真心实意的看中,且不说魔穴修行一个月怎就养出了这等好感,又何以将人交予他后转头便去帮宁冲玄闭关成丹?
齐师兄的心思,果然不是吾辈可以轻易揣度的。范长青的目光不禁深沉了几分。
“范师兄,我这厢已准备妥当,这便走吧。”
范长青犹自在感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千头万绪,任名遥那边的高声话语便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所思所想。他听着那话,仿佛任名遥那厮是觉得自己迟迟不曾启程是特地恭候他一般,心下觉得好笑,面上说的话却还是留了颜面:“任师弟稍安勿躁,灵页岛的张衍张师弟还未到,带他来了,我们便立即启程。”
任名遥略皱了下眉,显然是对张衍的名字有些印象,于是范长青又笑着补上一句:“便是齐师兄前几日亲自去魔穴救出的那名师弟,目前已是玄光境。”
“齐师兄”三个字一出,又着重了“亲自”二字,足以让任名遥面色一沉,却又无法发作。
范长青料理了他,自觉舒畅许多,继续闭目养神。
宁冲玄也好,张衍也罢,齐云天布局不是他所能置喙的,且静待一观便好。
殿下其他人俱是议论纷纷,等得不耐,范长青自顾自地稳坐钓鱼台。这还只是三泊除妖的开始,何须着急?无需着急。
殿中计数时刻的阴阳鱼渐渐转到午时,刻度正对上时,范长青只觉一股清郁的水汽灵机自远处而来,不禁睁眼起身:“张师弟来了。”
眼见着张衍收敛青蓝遁光,一身黑衣飘然入殿,临风玉立,范长青不由暗自点头。齐师兄的目光向来是不差的,光是看脸,那任名遥便输了不知几筹。
三十六
范长青给张衍安排的位置是左手第一位,正与任名遥的右手上位遥遥相对,论地位却又偏偏高出一截。更何况他起身相迎这举动,可是方才任名遥不曾享受过的待遇。殿中诸人的表情立时有些微妙,却只能暗自腹诽,不敢多言。
张衍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冲着对面冷哼一声的羽衣修士微微一笑。
精明如他如何看不出殿中这些人对他的不满与敌意——这不满到可还解释为是自己姗姗来迟,他们等得不耐;但这敌意从何而来,却须得推敲一下。按理说若只是得范长青关照,被推崇至下手第一位,也断不至于教人嫉恨至此……
那厢范长青已坐回主位,开始驱动星枢飞宫,启程前往三泊。
如此庞大的飞宫,破云御风间却异常平稳,不见一丝颠簸,若非有源源不断的云气氤氲入殿,几乎要以为这不过是一座地面楼阁。此时殿中其他弟子各自攀谈,言谈间极是熟识的模样,唯独他一人端居高位,与他们格格不入。张衍倒也不甚在意这些,自顾自地平心静气,端起案上备好的茶水浅尝一口。
溟沧毕竟是名门大派,哪怕是外出剿妖的星枢飞宫上,亦备的是上好仙茶,以供享用。只是茶水入喉,张衍倒只觉得微涩,不过尔尔,远不如那日齐云天信手所烹。
他望着琥珀色的茶水,忽有些微愣,大约猜到了几分为何那些人会对自己敌视如斯。
“张师弟初次与我等一并外出除妖,想必对其他师兄弟还不甚熟识,来,且让为兄为你介绍一番。”范长青虽是在主位上布置完星枢飞宫,但也时时留意着张衍这边的动静,此时他见张衍一人独坐饮茶,未免有些被孤立的意思,便善解人意地发话,腆着肚子自位置上起身走了过来。
张衍放下茶盏,拱手一笑,也是起身:“那就有劳范师兄了。”
殿中诸人的表情又纷纷一变,只是变完,最后还是得堆出一张客气笑脸,看着范长青领着张衍走来。
按尊卑座次之序,张衍跟着范长青来到了右边第一位的案前。范长青笑着还未如何介绍,那年轻修士便已经拱手率先答道:“我乃孟师座下弟子任名遥,久闻张师弟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他言辞间仿佛礼遇,口气却颇有些冷嘲与不屑。
张衍还了一礼,仍是泰然自若:“见过任师兄。”
范长青觉得任名遥先前那话委实有些不妥当,暗叹他不知轻重,一心想在齐师兄面前展露一番,却不知得罪了齐师兄看好的人,那便是在与玄水真宫过不去。当下,他也就笑着打了句圆场:“任师弟天资颇高,孟师也很是看重,如今已是玄光三重境了。”他话语里给足了任名遥面子,只盼对方别在想着对张衍出言不逊。
随之任名遥毫不领情,听完这话反而更添几分得意,冲着张衍朗声道:“范师兄过誉了,师弟我不过是得齐师兄传艺,又因着有齐师兄细心指教,才堪有如今造化。算起来,齐师兄也算我的半个授业恩师了。”
“……”范长青噎了一口气,不知该是气是笑。
——孟真人门下记名弟子,哪一个不是得齐云天亲自传艺?哪一个又不是得齐云天亲自指点?任名遥以此嚣张,实在是叫人啼笑皆非,说到底,不过是见不得张衍得齐云天赏识罢了。
张衍闻得此言,亦觉得好笑,心知自己前先所料不错,这些人果然是因为齐云天对自己的青睐,这才心生嫉恨。思来想去,唯有暗自感叹一句齐云天所得人心之深。不过,以齐云天的修为性情,也确实担得起这些仰慕。
可惜齐云天是何身份?将来极有可能继任掌门之人,寻觅的自然是得力的辅佐之人,又岂会将目光只放在一家门下的记名弟子上?这任名遥口口声声道与齐云天如何亲近,又如何得齐云天看中,实在是不自量力。若这都能做炫耀的资本,那齐云天亲自赴魔穴领他出来,岂非是万里无一的荣幸?
他心中一哂,懒得和这些人计较,但也不会就这么闷声受了挤兑,笑着言道:“齐师兄待我辈都是极好的,之前在海眼魔穴修行,还要多亏了齐师兄替我护法,师弟才能安心踏破玄光。”
任名遥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却又憋不出更多后话。能得元婴修士护法,便已是难得,更何况还是齐云天?任名遥心底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计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