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谢过。便是此事不成,张师弟身死道消,我自会送他前去转生,将他来世再接入门下修行。”
齐云天仿佛是笑了一下,过了许久,终是开口:“这样也好。”
宁冲玄抬头,只觉得齐云天脸上仍有些病色,想起那块青玉鱼莲坠上的裂纹,又联系齐云天此番闭关,不觉道:“师兄被我打断了……”
齐云天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转而向着一旁竹林方向扬声开口:“何人侍奉在外?”
过了片刻,有一年轻修士跌跌撞撞地跪倒在竹林的青石小路口,匍匐下身:“弟子,弟子周宣在此。”
齐云天目光不变,淡淡地嘱咐:“今日正逢为师出关,你宁师叔乃是循例造访。可听明白了?”
周宣心念转了又转,最后慎重对答:“是。宁师叔此番前来,合乎礼数,并无半点不妥。”他想了想,复又补上一句,“玄水真宫上下,皆不会提及今日之事。”
齐云天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只挥手将他摒退。宁冲玄知他好意,先前自己擅闯玄水真宫,乃是犯了大忌,真要论罪,也是一桩大罪。但齐云天此举,便是不动声色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心下感激,正要道谢,却被齐云天按住了手,示意不必。
他仿佛是要对他说些什么,但终究不置一词。宁冲玄只依稀读出了一点疲倦,却不大明白那疲倦之后,到底是什么。
浮游天宫是亘古不变的巍峨与庄严,这份恢宏自很多年前起便有了,经年累月,愈发生出磅礴的姿态。凛冽的罡风刮过侧脸,吹乱披在背后的长发,一颗心漫无目的地在胸膛里跳着,它真的是在跳着的吗?
齐云天抬头仰望着这高不可攀的建筑,胸前伤口被附近汹涌的灵机震得反复发作,他却庆幸此刻还有那些伤痛提醒自己尚不是麻木不仁的时候。
斡旋的余地……琳琅洞天都已经出面,那唯一的余地,便只在上极殿了。
他终是又一次来到了这熟悉的殿宇之前,望着那极近威严的照壁与立柱,看着祖师亲笔的“上极殿”匾额,最后在殿外敛衽跪下:“弟子齐云天,请见掌门师祖。”
殿中沉寂了片刻,随即传来淡然文雅的话语:“哦,云天来了?”
“是。弟子出关,才闻得门中短短月余便生出诸多事端,心有疑惑,特来聆听师祖教诲。”齐云天俯下身去,嗓音平静得体。
“教诲吗?”殿内秦墨白的声音仿佛带了些笑意,“你却想问什么?”
“敢问师祖,大荒九州亘古千万年,何以有日月,何以有阴阳,何以有乾坤,何以有玄黄?”
“日月相替,阴阳相补,乾坤相佐,玄黄相成,曰齐,曰正,曰平。”
青衣的修士略吸一口气,复又开口:“诚如师祖所言,世间万事,天地万物,唯有独守平衡之道,方可长久。”
“不错。月满而亏,水涨则溺,若不识分寸,矫枉过正,只会适得其反,不得久长。”
“那师祖以为,如今世家比之师徒,可是如那过满之月,过涨之水,失了本来方寸。”齐云天既得此言,终还是单刀直入,“师祖以道治溟沧,对世家明扬暗抑,意在维持表面平静,以谋大事。世家入温水而不知火已燃,虽自有无力之日,但眼下……世家得了倚仗,只怕在汤水沸腾之前,便已来势汹汹。这碗水,还望师祖斟酌着端平。”
他此言既出,便知有进无退,阖目等着殿内回应。
秦墨白似咀嚼了一会儿他的话语,随即笑道:“你是想说,眼下三泊之事,我顺了琳琅洞天与世家的心意,恐让他们以此生出更多是非来?”
“正是。”齐云天并不敢有丝毫大意,沉声对答。
“你此言,不无道理。”秦墨白仍是语带温和笑意,然而那声音自殿内轻飘飘地传来,却沉沉地压得叫人无法起身,“你久居玄水真宫,冷眼旁观是非多年,今日一言,倒也有几分振聋发聩。不过……你甚少把话说得这般直白,方才所言,当真是你此番前来想要说的吗?”
手指不自主地攥紧袖口,齐云天咬牙咽下喉中血气,依旧缓声道:“师祖明鉴。弟子以为,此番破阵,除去坐镇洞天,还要选出众多弟子入阵为引。入阵弟子的人选,大有文章可做,不可草率,当从长计议。”
四十六
“哦?你且说说,如何个从长计议法?”
殿内传来的声音仍旧是语笑晏晏,亲近且和蔼,颇有等他继续说下去的耐心。
青衣修士的额头依旧抵着上极殿前光洁冰凉的砖石,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滑落垂下大半,掩去他全部神情:“此番三泊一战,前方主事弟子一时不查误入歹人圈套,此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的只看如何拿捏其间分寸。”
“不错。”秦墨白似有赞许之意。
“既如此,弟子以为,此番入阵人选,正是削平世家之力的一个时机。”齐云天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三泊之围,我师徒一脉受损,师祖何妨不点一世家真人与我师徒几位洞天一同破阵?世家爱惜羽毛,必定推辞,那么便可请世家出上太半入阵弟子。拒绝之事,可一不可二,一名洞天与数百微末弟子孰轻孰重,他们也自能衡量。”
秦墨白闻得此言,依旧是微笑出言:“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至于余下人选,为安人心,当可从几位主事弟子师承门下拔选。譬如此番方洪师弟被困,颜真人既那般担忧,那么派遣其门人前往,为搭救方洪师弟出一份力,想来也是理所应当。”忆及宁冲玄之前所说,那颜贡真口口声声咬着张衍不放,齐云天自然不会让对方坐享其成,“毕竟颜真人一心牵挂方洪师弟,其心昭昭,于情于理,都不该推辞。”
“确实合情合理。”秦墨白于殿中点头赞许。
齐云天心下却不曾大意分毫,还要时刻防着胸前那阵阵作痛的旧伤暴露了自己的气息不稳:“此事毕竟干系重大,弟子自请领下这遴选弟子之事。”
上极殿内稍微静默了一刻,随即传来秦墨白首肯:“可。”
只这一个字,终于让齐云天暗自心宽了一些。只要能争取到遴选之权,就还能回寰此事。至于其他几位洞天,左右这些年也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何妨再多得罪一点?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仿佛无奈,却自有决绝。
他如何不知,以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而言,此事是大大地犯了忌讳。但一时间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若自己不曾闭关,洞天几番议事,他总有机会觉察端倪,再提前争取一番。而现在,他到底还是插手得太迟太晚。
“你办事,我素来是极放心的。不过有一事,需得多嘱咐一句。”殿内之人的声音又起。
“是,请师祖示下。”
“丹鼎院周真人门下有一弟子名唤张衍,此番自请入四象斩神阵,你计数人选时,记得添上一笔。”
那话语清淡,仿佛是在诉说一件不甚重要的事情,却险些教人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