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一寸,自身的意识就被回忆的浪潮侵蚀一部分,蜜蜂清楚彻底下去那一刻,所有记忆都被切换,他就再也不是自己了。
他忽然想到很多值得珍惜的事情,比他原本以为的更宝贵。
和父母的,在雪地里探索的,十多年来的,有趣的无趣的。
其中最宝贵的,就是遇见德蒙。
他想跟着德蒙离开这里,想看见德蒙喜欢的东西,想知道德蒙生长的丧星是什么样的,虽然一意孤行,可他这辈子没感受过这样的勇气和希望。
可是,如果伊梵洛死了,德蒙一定会很难过。
蜜蜂望着石板外的两人,停了所有动作,只是带着心里的答案和微小的不屈,让他毫无力道地捶了最后一下,确定了自己确实无力改变的现状,蜜蜂反而安心松下了一切强撑。
所有阻力消失,他瞬间顺流而下,在不存在的通道里一路坠落。
本是黑暗可怕得很,但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东西照亮了黑暗,甚至不用他刻意振作。
既然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为了救伊梵洛,也没什么不好的。
无数声音和画面涌进蜜蜂眼底,甚至不能说是眼底,他已经分辨不出身体究竟分为几部分,只能用原来的人体器官描述自己应有的感受。
“我……这是在哪?”
第116章 组队副本(七)
睁眼从床上爬起, 蜜蜂眼里是一对陌生夫妇。
两人对视一眼, 年轻的红发女人温柔笑了, “我们是领养你的人。”
“……领养?”
大雪封山的夜里, 红发的年轻女子坐在床边,给被窝里双眼发亮的少年讲童话故事。
“为什么王子听不懂富商的话?”
“因为富商是外来的,有自己的语言,王子要听懂是要学的。”
“……学?直接用王子的语言不就行了。”
“富商也要学王子的语言啊。”
“王子用的不是和我们一样的语言么,天生就会的。”
“……”
“为什么王子认不出公主?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会不一样么?”
“……你累了,睡吧。”
大厅里麦香四溢, 甜美香醇的食物气味弥漫,餐桌上摆满了食物, 地面却一片狼藉, 餐具果汁摔了一地。
夫妇在卫生间门口沉默不语,蜜蜂抱着洗手台大力呕吐着。
“我不能吃那些东西, 我会死的。”他边吐边不成声地说。
“可是两天了, 你什么也没吃。”
“我不能死!”蜜蜂冷厉,却又歇斯底里,“我不能死!不能死!”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原本的慈爱已化作怀疑和担忧。
日复一日, 蜜蜂的行为日益古怪,看夫妻二人的眼神也越发排斥。
他会在半夜盯着夫妻二人,会暗中观察他们如厕,会拿刀企图伤害二人,日复一日, 永无休止。
终于,夫妻二人眼中的疑惑变成了堤防和惊恐。
也在当晚,二人在尖叫和无济于事的抵抗中,被蜜蜂高举一块巨石,一下一下杀害。
蜜蜂浑身发冷,双手记忆鲜明,巨石的重量,砸在人身的触感和声音历历在目。
没等清醒,下一场记忆纷至沓来。
“不记得了?”女人泣不成声,“真的不记得了?我们是你的父母,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
她崩溃大哭,父亲把她揽到怀里,轻拍着安慰,欣慰看向蜜蜂,“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蜜蜂对一切的认知都很迟缓,和两人学习进食、排泄这种生命生存的本能,过了几年才逐渐有了喜怒哀乐,表情渐渐丰富,由木然和冰冷,变得好奇心勃勃。
越是好奇,越能钻研出一些端倪。
他只能吃营养砖,而非父母吃的食物,就连排泄也是完全不同的碎渣。
他暗中探索缘由,离开地下走到外面,循着莫名的召唤来到了工厂。
“来找我吧。告诉我你的答案。”
恐惧和隐隐的兴奋下,蜜蜂跌跌撞撞跑回家,抓住父亲的胳膊。
“爸爸,工厂那边有人找我,里面有人!”
一霎,父亲的眼神逐渐失去所有光芒。
蜜蜂满脸的期待凝固,低头看见插在自己腹部的刀,它的根部就在父亲的手腕。
“爸爸?”
……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早餐,食柜里摆着满满当当的营养砖。
“为什么这些书上人吃的食物,我全没见过?”
夫妻二人面无表情,动作划一地进食着。
“为什么啊?”蜜蜂不明就里,“你们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们还在生气吗?”
……
石板中的蜜蜂闭上眼睛。
不用看过程,他也直接看到了蜜蜂最终杀死二人的结局。
父母二人跟着蜜蜂进入工厂,蜜蜂忽然感知到危险,将二人推下高台。
……
无数次的一家三口,无数次的惨死。
每次父母的性情,三人的生活状况都有改变。
有时一贫如洗,有时应有尽有,甚至多次出现根本没有工厂,没有维修工,父亲也并非寻着多余物资维生的状态。
最长的有三十年,最短的甚至只有一天。
蜜蜂睁开眼睛。
石板的下方联系着没有尽头的透明空间,他仰起头,就像在水底一样,看到伊梵洛和透明人坐在水面上方。
眼前则是一樽樽棺材。
说是棺材,实际上是一个个标有号码的透明容器,远远望去十分壮观。
每个容器里都是自己沉睡着的身体。
蜜蜂一瞬恍惚,定了定神,走向最深处,也是空间的最高处。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躺在那里,像祭品躺在祭台上,他维持着蜜蜂记忆中看到的,被父母砸得支离破碎的形象,机械的筋骨暴露在外,染了层薄灰,相比深合的右眼,没了左半边皮肤的脸上,圆溜溜的眼睛没有感情。
在他左右两侧分别摆放着完整的人类骨架,一个是纤细高挑的女性,一个是粗犷高大的男性骨骼。
“爸,妈。”
蜜蜂喃喃出声,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被爱的记忆全部涌现,那是唯一一次他们以真正的、切实生存着的形态,付出心血爱着自己,将他视如己出的记忆。
也是他撕心裂肺哭喊着求饶,却还是被彻底的绝望和恐惧淹没,被父母残杀,却依旧能起身,在惊恐的二人的尖叫中,举起巨石砸死两人的记忆。
完成第一次命运时,它像被启动了什么开关,义无反顾走向工厂,但还维系着最后一丝理智,一左一右拉着父母的尸体。
所有仪器自动让路,它的身体残破不堪,每走一步都有失去平衡跪倒的危机。
透明人迎了上来,嘿咻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