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襄自不知那学生的心眼,一时安心下来,便开始课业。叫柳隽修背书,自己看他的作文。
已近晌午,要看柳隽修开始打瞌睡,和襄拿起桌角的戒尺,他可不敢过去教训少爷,只是在桌角连敲了几下,见他坐起来,便提醒道:“今日是论语最后一篇了。”
柳隽修清醒过来,恨恨地看着书上的字,自语道:“今日定要四宝和五经回来,没他们俩在,本少爷都快闷死了。”
和襄早从柳熊那里问到,正是柳隽修口中的两个小厮出主意一起捉弄之前的先生,才气走了先生,两个小厮因此受罚,被打发去了山上的寺里吃斋。柳员外声称柳隽修什么时候背完了整本论语,那两个小厮什么时候才能回府。
和襄心里发怵,从前家境好的时候也见识过那些恶行,生怕那两个小厮回来会如法炮制捉弄自己,却不得不以此激励柳隽修背书习文。
晚上本来传话说要回来的柳员外竟然很晚也没回府,柳隽修气呼呼地在自个儿屋里发了一通脾气。
朦胧间和襄感觉身边有人,他猛然惊醒,却被人捂住了嘴巴。
那人嘘了一声,低声道:“别叫,是我!”
“柳隽修,你这是做什么?”
在这里每个人见到柳隽修都叫少爷,只有和襄身为先生,且对他并无任何亲切感,才直呼大名。
黑暗中柳隽修的眼睛仿佛两颗晶亮的墨色宝石,反射出仅有的光亮,足以让和襄看清他的方位。
“先生,你想不想去山上看日出?走,我带你去!”
这话一听就作假,平白的看哪门子日出,况且昨夜发了火不说,可是连晚饭都掀翻了一口未吃,现在哪来的力气去爬山。和襄知他有目的,别说现在瞌睡,就是不瞌睡,跟这顽劣魔头在一起本就不安全。当即摇头,往后缩着,道:“我不去!”
“怎么,以为我又想捉弄你?省省吧,你连蜈蚣都不怕,况且这黑灯瞎火的,我也没处寻虫子来。”柳隽修耐心哄道:“去嘛去嘛,我保证真的带你去看日出,就在解阳山。这会儿刚过卯时,等咱到了正好。”
和襄摇头,嘴里发出不认同的嗯声。
柳隽修终是没了耐性,一把抓住和襄,把他从床里拉到近前,口气不善道:“你当真不去?”
“不去!”和襄坚持道。
“你非要本少爷动粗不成?”
见他露出了真面目,和襄无奈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不如实话实话说,也让我心里有个底。”
黑暗中柳隽修似乎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你作证,我已经背完了论语。父亲是前日出去的,想必没个三四天不会回来。我可等不到他回来,我要现在就去青马寺找四宝五经。”
和襄听明白了,果然他执意擅自出门,根本不是为了看日出,也跟自己没关系,为何他半夜跑来自己房里来。
“你要去就去,我又不拦你,你来我这干什么?”
“我若不禀告父亲,擅自去青马寺,回头父亲必定会罚我。你是我的先生,若是你是跟着我,便不会有那些麻烦了。”
柳隽修用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拽着和襄,几乎要直接将他拉下床来。
和襄挣扎道:“从这里去解阳山,在爬到山顶,别说日出了,连日落都看不着的。”
“嘿嘿,这个你放心,我早有准备。别废话,快跟我走!”
清晨到处都是清冷的,隐隐的月光,凋零的枝丫,还有这个季节特有的重露,再来点风,若是乘车也就罢了,乘马而行,那滋味让人哪里有半点看日出的欢心。
可怜的和襄抖抖瑟瑟站在空荡荡的路上,看着柳隽修和小厮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牵着两匹马走出来。
“会骑马么?”柳隽修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从前家境尚可时,和襄也是会跟着乡里同龄一块骑马出门,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道:“会。”
“那好,我们走。”
柳隽修等着和襄上到马背坐好,一个撒欢打马离去。和襄在后面跟着,两人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第5章 第 5 章
解阳山不是解阳县唯一的山,而是两峰之一。别处有山多半会因道路阻隔田地稀少,不好发展导致地方较穷,解阳县的两座山不仅没挡住财神,还像神仙眷顾似的恰好避开了东西南北四条大路,官道乡道无一不通。
与解阳山遥遥相望的是赤阳峰。若说赤阳峰山陡树壮,那解阳山便是树矮草深了,所以看日出这事,去解阳山最合适不过。当然山又高又远,看日出也并不是那么有吸引力的事,所以到底两山也免不了变成深山老林。
近二十里地两人只跑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对于柳隽修而言,跑马二十里不过是松松筋骨练练皮肉;可和襄浑身上下都难受,不仅屁股疼,大清早饿着,这一路不停歇的颠簸下来,腹内都颠成了稀糊,一下马就弯着腰吐起来。
“你怎么像个小娘们一样!”柳隽修极看不上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见他干呕不止,又担心他撑不住耽误事,便上前拍拍他的后背,问道:“可走得?”
和襄好一会儿不能答话,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双腿早已发软。
“可还走得?”未见回音,柳隽修又问了一遍。他倒不是真关心这个所谓的先生,不过一想到自个儿上山也是需要胆量和勇气的,便多了几分忍耐。
和襄低着头道:“不……不碍事,好久没骑马了。”
“那就好,我们快走吧。不然天就亮了。”
有山道没错,不过嘴里的爬山和实打实的脚踩在山石上使劲那就是两码事了。眼见着天亮起来,一丝金光渐渐变成百丝千丝,可两个少爷才爬到小半腰,连半腰都没到呢。
“这破山,累死少爷了!”柳隽修气哼哼地骂着。
和襄一直不做声,默默地超过身边的少爷去。要不是听到他喘着气,柳隽修还以为这里只有自己。
“饿死了。和襄,你下马时还吐来着,怎么越走越有力气了?”
“给你。”
一个清寡的果子递到眼前,柳隽修仔细看了看,十分嫌弃。
“看着就涩,能吃吗?”
“是野果子,不好看,但能吃的。”和襄平静的说道,见对方不动,便无力地坐下来。他这个举动把柳隽修最后一点意念也彻底压扁了。
两个少年面对面坐着,累不可支不说,还饥肠咕噜的。四下静寂无声,仿佛二人已来到天外之地。
“要是能来个人就好了。”柳隽修有点埋怨自己意气用事了。事先至少也该带点吃的喝的才是。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晨钟长鸣,听起来十分悠远,仿佛远在天际。
和襄默默地啃着青色的野果子。
那果子皮薄核大,能吃的部分并不多,不过听着他嘴巴咀嚼的声音,柳隽修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气氛也奇怪得很,最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有那么好吃?”
“不好吃,”和襄老实回答:“饿了就吃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