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易名唤轩
贵亲戚?留心眼?这是个什么话。以安没有作声,拉着我便走。一出房门,以安将那件披风搭在我身上,生怕我受了夜里的寒露着凉。我曾拒绝过,说现今是夏季,夜里的风凉爽,不冷。
以安不信,非要给我披上,披完之后他又给我讲了一大通医理,我听得不甚明白,他那副喋喋不休模样倒是清晰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平日我就没让他少操心,现下不敢再让他为我担心,只好顺他的意在这盛夏的夜晚,多加一件披风。
六儿将我们送至后门口方才回转。街道两旁的铺子门口都挂着亮彤彤的灯笼,以安还是尽可能地将手中的灯笼支过来,照着我脚底下本就亮堂的路。
我不止一次地笑过以安,我说若我是个女儿家,我必定是要追着他嫁的。话到此处,我突然又能理解柳半烟为何一心念着以安了。
代氏药铺在长华街,那处离这桐子街本有四条街的距离,加上我体虚,走得慢,这时间自然耗得就更多了。走着也是无聊,我便拉了个话题:“今日下午那妇人的情况如何?”
“她腹中生了些虫罢了,不是什么大病,我开了些药,她吃个几天就能泄出来。”以安温声软语,一路说叨,拐个弯儿就看到了代氏药铺。
铺子里仍旧亮着微微烛光,以安敲门,“来了来了。”屋中传来以春那略带不满的瞌睡声。以春的个子跟我差不多,他胃口好,吃得多,这身子自然也就比我和以安胖上许多。也许是因为胖,以春看起来傻傻的,实际上,他的脑子也真的简单。
以春没有防人之心,去年他被万州城的几个小混混哄骗去赌了一场,输了三百两银子。以安从此就对以春多有限制,让他看守药铺,不准他外出游荡。“大哥,二哥。”以春挨个唤了我们一声,我见他双眼半睁半合,哈欠不断,忙叫他下去睡觉。
喝了汤药,嘴里苦得厉害,以安拿了块糖塞到我嘴里。我面甚丑,睡觉时都不愿取下面具。以安挽起我的袖子,替我擦着那丑陋的胳膊,不晓得为什么,我这手臂上遍布疤痕。尽管我白天将袖子扯得很低,但依旧盖之不住。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见许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聚在一起骂骂咧咧。我看不清他们的相貌,只能听见一个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我的觉很少,巳时则醒。像往常一样,我穿好衣裳,先去取水洗漱一番,再去小炤上端下以安熬的清粥。一碗小米粥,一颗煮鸡蛋,两碟小菜,每天定量的粥和鸡蛋,下饭的小菜时有变动。
我事甚少,除了小睡,便去前堂帮以安递递药材、包包药。有时见他劳累,也会替他泡一泡茶,但更多的是坐在一旁看着他忙东忙西。并非我懒,是以安太过固执,偶尔我犟一番,他会让我多做些事。但凡只要我咳嗽或者出汗,他就必定不会再让我碰任何东西。
我虽犟,却也犟不赢他。
今日来看病的人不算多,以安就趁空将前些天晒干的药材拿到前堂去添补,我立在底下给他递药。药材添补完毕,他又要忙着去做中饭。以安做饭的速度甚慢,差不多要未时才能吃上,慢虽慢了点,但味道却是极好。
酉时一到,以安送我去醉香楼。堂中三曲抚毕,我又落得个空闲,今日有以安做伴,柳半烟偶尔进来串串,倒也不甚无聊。我等着,等着,又等了个空。回转途中,以安道:“以秋,你以后不去了吧,我能养活你。”
我笑道:“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去坐坐也好。更何况若是我不去了,有人势必是要得相思病的。”以安的黑脸微微泛起一点红意,他没再作声。到家后,以安按例做完一切事情,照顾我睡下后,他才回房。
半梦半醒之际,听得有人唤我,我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但见以安端得一碗冒着热气儿的汤药坐在我床边:“以秋,把药喝了再睡。”
“以安,我的头晕得厉害……”眼前的以安摇晃不止,一个,两个,三四个,看得我难受。我的声音越来越哑,尤怕在将来的某一天,我的嗓子会彻底发不出声音。
“无甚大碍,喝点药睡一觉就好了,应是昨夜受了点凉,下次我记着带把伞,挡挡夜露。”以安将我扶起,靠在怀里。看着这些又臭又苦的草药,我的眉不自觉地蹙成一团。
忍苦喝了药,我昏昏睡下。不晓得以安为我擦了多少次汗,也不晓得他为我换了多少盆水,我只能感觉到那个人一直守在我身旁,不曾离开一步。
第二次醒来时,屋中已经燃起了蜡烛,以春守在我身旁,“二哥,你感觉如何?可曾好些?”我勉强应了一声,以春扶我起身,端来一碗碎肉粥。
“以春,你先去醉香楼告诉柳姑娘一声,免得六儿白等。”以安开的药方甚是灵验,一碗下肚,先前的头晕之症就轻了不少。只如今还有些乏力发热之状。
“二哥放心,方才我得空去了一趟,她已经晓得了。”以春喂了我一勺粥。这粥的味道没变,只是没啥胃口,我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吃。
以春放下碗,替我掖了掖被角,“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我遇见一位公子,他好像晓得你是我二哥,他问我今晚你为什么没去醉香楼。”
我在脑中快速回忆着先前听我弹过琴的公子,以春认得张家公子,因而不是他。刘家公子……也不是,他只在三个月听我抚过一曲。如此想来,这位以春不认识的公子便只可能是易轩了。
以春道:“我告诉那位公子说,你病了,暂时去不了,然后他道了声谢,便走了。”
“晓得了。”我应了一声,倒头就躺了下去。以春端来汤药,用勺子边搅边吹:“大哥临行前交代了,让你一定要把药喝了再睡。”
“大哥去哪儿了?”以春不说我还愣是没反应过来,这半天的怎么不见以安的身影。以春磕了磕碗缘,道:“出诊去了,刚刚才走。”半夜出诊对以安而言是常有之事,先前我总担心得睡不着。后来就慢慢地习惯了,每每我睡醒后,他就回来了。
脑袋越来越沉,昏昏沉沉间,我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温柔且柔软。我欲睁眼,奈何此刻药劲儿正烈,就如一块石头压着我的眼皮儿,怎么都睁不开。
手上的温度还未消失,一阵暖意又贴上了脸颊。我感觉得到他的手指印过我的眉眼,最后落到了我的唇上。
我能确定他不是以安,以安身上是药草味儿,而不是这幽幽檀香气儿。无力睁眼,脑袋愈沉,我只勾住一根修长的手指,万分不甘地入了梦。
温暖仍在,只那檀香化作了药味儿。以安见我醒转,紧皱的眉头方松:“以秋,现在感觉如何?”我松了以安的手,咧嘴轻笑:“我觉得现下又可以去抚琴了。”
“那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