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飞去了。
秦仲收回视线,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却趋平静,不答反问:“吾等身怀医术者,一向不问佛法。昨闲来无事,恰看了《涅槃经》章说业有三报,沈阁老可知是哪三报?”
沈泽棠回他:“业有三报,一现报,二生报,三后报,现报者,善恶始于此身,即此身受;生报者,来生便受;后报者,或经二生、三生、百生、千生然后再受。三业殊体,各自有定报,定则时来必受,非祈祷之所移,智力之所免。此为佛法所定,按俗语来揭,善恶有报,不是不报,乃时候不至矣。”
秦仲不语,稍过片刻,才黯然道:“如此说来,吾时候至矣!”
他顿了顿:“逢舜玉恰正月初三,在田府园中,她求我带她逃离,一时恻隐之心倒也无悔,权当赎我半生罪孽,沈阁老现娶舜玉为妻,但请好生将她呵护,莫使她受委屈,以慰田尚书及其满门在天之灵。”
“那是自然!也请秦院使告诫汝子,勿要再来纠缠不休。”沈泽棠又道:“舜玉身中‘阴阳合欢蛊’,可是你所做为?”
秦仲不置可否,手扶住桌案屈腿起身,整袍端带,后拱手作揖:“叨扰沈阁老已太久,恕下官先行告辞。”
沈泽棠一语不发,若有所思看着他朝门边走去,徐泾急忙打起帘笼,眼见他一步迈出槛外,沈泽棠倏得想起甚么,愀然变色,厉声叱喝:“先皇驾崩那日虽是病躯,却还能雪地舞剑,怎至晚即面色发青、七窍流血不止,秦院使你可难辞其咎?”
秦仲背影僵了僵,他微顿,扭头惨然一笑:“吾将难得糊涂四字回送沈阁老,你好自为之罢。”
旋而再不做停留,径自去了。
徐泾复回房中,见沈泽棠仍背手立在窗前,满面阴霭难有霁色,遂低声问:“二爷可要备轿去陪夫人?”
一直未得回应,不晓过去多久,才听他语里满是深沉意:“徐泾,大雪封城,凛冬临至,秦仲落人圈套,祸殃及吾矣!”
“二爷这是从何讲起?”徐泾神情肃然。
沈泽棠又不想说了,走至桌案前执笔而书,再封好递给他:“你遣人扮成小贩,务必将此笺送入永亭(注:冯双林)府内,亲交其手中,速命沈容备轿,我现去嬉春楼雅阁候他。”
徐泾知此事绝非小可,容不得半点马虎,急忙应承而去,此处不表。
……
再说田姜,乘马车直朝积庆坊方向而去,这边靠近皇墙,宫里尚衣监、印绶监、内官监等数监,及各司各局各坊鳞次栉比,其中御道两旁店肆林立,沈五爷的绸缎铺子就混迹其间。
马车渐慢下来,田姜觉得奇怪,才撩起帘欲朝外看,沈桓恰见帘动,忙凑头过来,顿时二人面面相觑,目目对碰,沈桓无谓,倒把田姜唬得不轻,她轻拍着胸口嗔道:“你又作死是不是?”
没事拍甚么胸口……沈桓嘴里哼哼,这不引得他看嘛,似在嘲笑他曾经的有眼无珠,心底就股股地冒憋屈:“你肃州还有个妹子。”
“嗯……”田姜心不在焉地应着,原来是西御园在进冬菜,因着京城腊月地寒无蔬,需从外省车载马驮运来,一长溜的将道路堵塞,难疾行只得慢走,瞧那平板车上叠堆着鼓实麻袋,有的被磨蹭破了洞,隐可见嫩黄的鹅梨,土黄的榅桲,红皮的番薯……烂菜叶儿随意丢弃在车角,大铁盆里用清水养着鱼,空气里便飘浮着股子鲜腥味道。
田姜蹙眉,忽听“嘿嘿“两声,顺音瞟去,是沈桓满脸不怀好意地笑,她这才有所警觉:“你问我妹子作甚?”
沈桓挺认真道:“娶来当媳妇啊。”
田姜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得美,我那妹子还未留头哩,更况你大她那么多!”
“这有何妨!”沈桓掐指一算,咧嘴谑笑:“再大也敌不过二爷和你啊!”
他又添了句:“只要你那妹子像你便成,我等她及笄就是。”
张宏等几竖耳听着,彼此使个眼色,这话得拿小本本记下来。
田姜吸口凉气,涨红了脸瞪他,沈桓这才意识到此话不妥,连忙道:“夫人勿要错意,我可无甚非份之想,仅是欢喜如夫人这般肤白貌美蜂腰大长腿的女子,想你那妹子也是一母所生,定是八九不离,差不得哪去!”
田姜忍不住“噗哧”笑起来:“她与我无半点相像,更况早已订下一门亲事,你还是死心罢。”想想又道:“听闻那只羊腿,是丫头玫云悄留给你的?常言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又有意,你不妨顺水推舟,亦是桩喜事。”
沈桓脸红脖子粗急摆手:“此话差矣!那羊腿正挂在厨房灶前烟熏火燎着哩,我可一口没进肚,何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更况那丫头眼珠子一转三个主意,我这等粗人,实在消受不起。”
众人听得皆笑不拢嘴,前方道路逐渐通畅,马车嘎吱嘎吱过了桥,离老远儿已能望见沈五爷的铺子,一个市口,两排两层小楼,一楼屋檐横挂一方匾牌,龙飞凤舞写着‘老成字号各色绵绸湖纱发贩铺”几个大字;二楼窗户洞开,里头有好些绣女对对坐,在专心致志埋头刺绣。
这真是:穿针引线牡丹开,为谁辛苦为谁忙。
第肆玖贰章 有些情
秦仲回至府邸,天空已飘飘洒洒扬起瑞雪,梅逊欲要撑起青布大伞,却被他阻了,一任雪片压覆肩上。
刘氏与翦云正在灯下做针黹,听得丫鬟禀报:“二老爷回了。”
话音才落,便见秦仲掀帘进来,半身衣裳浸成深色,连带沾了些许未消融的雪花。
“外头雪盛,老爷怎伞都未打就来了?”
刘氏急忙下炕迎前,命丫鬟去取热水,又从橱里拿了件藏青团花直裰伺候他换上。
翦云上前见礼,指了一事要走,却被秦仲叫住,语气和蔼道:“你再留会儿,我要同你说些话。”
遂就着丫鬟捧来的铜盆盥洗手面后,再坐上临窗大炕,刘氏见他面色若常,可心底不知怎地却有些惴惴,待丫鬟燃旺炭火退下,她亲自斟盏滚茶摆在秦仲手边,笑问:“老爷今不用去太医院当值么?”
秦仲“嗯”了声,拿过针线笸箩里一方枕面,摊开来打量,红艳艳的锦缎,鸳鸯戏水图绣了大半,他朝坐椅上的翦云赞道:“这绣艺倒不输老成字号里的绣娘。”又问刘氏:“云儿的嫁妆备得如何了?”
翦云脸儿飞红,羞涩的垂颈不语,刘氏笑道:“傅家前儿个送财礼来,一千两聘金,八式海味、三牲大鱼、羊酒花茶及生果聘饼共计十担,金银首饰两担,还有绫罗绸缎等三担。傅家老爷不过五品的官儿,送得财礼倒不输三品的门面,显见是真心实意看重我家云姐儿的。”
又数了备下的陪嫁货,秦仲拈髯认真听着,然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