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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天下 第六百五十四章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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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金陵城百姓来说,正月十八这一天突如其来的劫法场事件,足以作为这辈子的谈资。毕竟,杀人你见过,劫法场你见过吗?别说你了,你爹你爷爷,恐怕你爷爷的爷爷,都不可能在金陵城里看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场景。甚至可以说,这辈子没白活。

然而,百姓们是津津乐道了,相关当事人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当中。尤其是新官上任没多久,才刚把掌门之位传给越千秋,自己打算大干一场的严诩,那更是气急败坏到了极点。他今天本打算亲自监斩,谁知道皇帝突然召见,他就派出了两个校尉带着一批精锐押阵,想着有武德司和总捕司协同,不至于出问题,谁知道转眼间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这可是劫法场啊!也许那些穷乡僻壤可能会发生,但金陵城里从来都没出现过!

顾不得违反金陵城中的规矩,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刑场,严诩一跃下马就气急败坏地揪着一个校尉厉声问道:“人呢?就没追到刘国锋?”

玄龙司里全都是东阳长公主一个个提拔起来的人,如今老主人虽说被人“夺权”后不得不“让位”,可他们无不知道东阳长公主那是心甘情愿让儿子顶上来,再加上严诩自从上任之后不曾改动前头的规矩,对他们也器重有加,故而谁都没见过他这般怒发冲冠的样子。

知道事情严重,那校尉哪怕被揪了领子,却也不敢有怨言,只能又惭愧又惶恐地说:“秦校尉第一时间冲去了那个地陷的洞口,然而他才刚下去,地道就被人炸塌了。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我们也动作快迅速扒开土层,恐怕他就被人活埋在了地下……”

见严诩瞳孔猛地一收缩,显然是为之怒极,他知道光是诉苦说难,严诩在回过神之后未必会买账,慌忙又解释道:“事发之后,武德司韩都知第一时间赶到,封锁了周边各处,逐一查验围观百姓后方才把人逐步放走,随即和总捕司杜捕头一块开始拉网式排查附近房屋。刘国锋形貌就是化成灰我们也能认出来,绝不会把人放走的。”

人家如果在附近挖出两条地道呢?说不定早就离开刑场周边这块范围了!

听到这里,严诩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松开了手。如果他当时在场,也就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不过扪心自问,心急火燎的他恐怕会比秦校尉更快地跳进地道里去,而且以他的速度,会追得更深更远,到那时候人家火药一炸,他就算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他的眸色一下子深沉了许多,随即方才沉声问道:“那地洞竟然正正好好打到了刘国锋脚下,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这件事去追查了没有?”

“自然查了。”

随着这个声音,却是杜白楼出现在了严诩身前。严诩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刚刚情绪失控揪人领子的一幕,有些不自然地做手势遣退了那个校尉,随即方才对杜白楼颔首致意。

“金陵城里处决人的刑场,一直以来就是用的这块地方。但每个人被处决时应该处在什么位置,那也是有规矩的。今天杀人多,为此应天府衙一个长年累月都经管此事的小吏便负责勘位。据说这是因为闹市杀人虽说有利于阴气扩散,却不能妨碍龙脉之类的缘故。”

严诩素来是个不信邪的,此时面对这种迷信的东西,他非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杜白楼也没在意这种态度,因为他本人也同样对这等讲究嗤之以鼻。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个小吏定的八个死刑犯的跪位。所以,地洞才能打到人脚下。”

严诩登时眉头倒竖:“事发之后,这个人跑了?”

杜白楼眯了眯眼睛,沉声说道:“不,这个人死了。一剑穿心,当场毙命。我找到他的时候,心口还是温热的,足可见死的时间很短。而他的表情满是不可思议,足可见他恐怕根本就没想过会被人杀了灭口。而我亲自问过他身边人,没发现他有手头阔绰的迹象,却在他家中搜出五十两黄金,足可见此人很谨慎。”

黄金五十两,对于达官显贵来说不算一个大数字,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却是非同小可。因此,严诩自然能理解那小吏的贪念。当然,如果知道安排那么一件小事,最终促成的却是劫法场,最终甚至送了自己性命,这家伙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往四下里一看,突然捕捉到了刑场附近那座视野最好的酒楼,当下手一指问道:“今天在这里观刑的人有没有一一问过?”

此话一出,他就发现杜白楼脸上的表情异常古怪。微微一愣之后,他就觉得有些头疼加牙疼:“难不成千秋他们也来了?”

杜白楼又好气又好笑:“你今天才刚刚去过武英馆给他们授课,他们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出来,还拐带了一个英王殿下,你居然不知道?”

严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如果没出事,这帮少年出来招摇过市也就罢了,可既然出了事,这样一大帮人出现在这儿,很可能会招来某些口舌非议。他揉了揉眉心,再次抬头看了看那凭栏处看不见一个人影的三楼,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师父。

低头一看,他就只见越千秋带着天巧阁一个弟子云丰,正快步朝他和杜白楼这边走来。要是往日,他怎么也会抽出点时间陪人说话,此时却不得不把脸一沉,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喝道:“这儿才刚出了被人劫法场的乱子,你们还凑什么热闹?赶紧护送英王回去。”

可话音刚落,严诩就只见越千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往一边拽。而另一边那天巧阁弟子云丰,则是正低声对杜白楼说着什么。觉察到某种苗头的他连忙挣脱了越千秋的手,虎着脸问道:“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师父,事情是这样的……”

尽管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此时此刻听了越千秋的解释说明和猜测,严诩仍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相比只去过一趟北燕,其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金陵越家呆着的小徒弟,他虽说不似越小四那样真正厮混过江湖,可对天巧阁的底细远远比越千秋清楚。

如今的天巧阁看似是陷阱、机关、暗器这几门绝学独步武林,可百年之前大吴立国的时候……呵呵,天巧阁最擅长的便是攻城云梯、攻城地道、火炮、投石车等等,还包括了各种营造法式!还是后来武品录出来,对他们钳制得厉害,那才逐渐改行的。

可以说,神弓门到了北燕,短时间未必能够培养出一堆神射手,可天巧阁要是出了叛徒,打起仗来那就麻烦大了。尤其是他曾经听师父云掌门说过,天巧阁昔日的某些火炮,比现在军器局的东西不逊多让,部分细节和性能上甚至更胜一筹。

要不是军器局不忿被民间机构抢了风头,所以在军方某些非武门出来的巨头支持下,于武品录出来后对天巧阁疯狂打压,估计也就没有什么然后了,军器局变成天巧局得了!

尽管心下迅速思量,然而,当越千秋复述了小胖子那番话之后,严诩还是颇为动容。他咳嗽了一声,突然‌­​​‍大‎‍​­­力­​‎‎‌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膀,低声说道:“说实话,我娘之前说皇上要立太子的时候,我还是不怎么看好那死小胖子,可就冲这番话,我收回之前那些偏见!”

想到当初自己离家出走在金陵城里混日子,后来收了越千秋为徒之后时隔多年再次入宫,和小胖子初次见面就狠狠教训了人一顿,结果皇帝在无奈之下请了东阳长公主和越老太爷一块入宫,三方家长谈了一回,他只觉得那好似就是近在昨天的事。想不到小胖子也会长大!

“说起来那小胖子这些年确实一直都有长进,虽说不太大,但总算勉强能过得去了。多亏有你,否则那小子真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歪瓜裂枣呢!”

不远处,正和云丰说话的杜白楼耳朵动了动,嘴角抽了抽。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就严诩敢在这大街上说。哪怕四周围没什么闲杂人等,可他的耳朵又不是白长的!然而,分心二用的他比较越千秋和云丰的话,也确实不得不承认,这一回英王表现真不错。

当然,此话传言出去,朝堂上某些对武人仍旧敌视警惕的官员不会这么想就是了。

他回过神来,对满脸惶恐的云丰微微颔首道:“多亏千秋能见微知著,你们也能把这一关节说清楚。有了这个线索,要去查访就能少走许多弯路。放心,败类是败类,天巧阁是天巧阁,我和严将军自然能够分辨清楚。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们也早些回去。”

云丰见杜白楼态度和煦,心情终于稍稍有些好转,等看到越千秋对严诩笑了笑之后也大步过来,他连忙毕恭毕敬对杜白楼做了一揖,随即才跟着越千秋回到刚刚那酒楼,等上了三楼,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只听有人突然砰砰拍了桌子。

“越小九,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小胖子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他就恼火地说,“首先,我们还没吃饭。然后……我们还赶得上下午的课吗?”

对于半大少年来说,吃饭是大问题,但无故旷课……同样是一个大问题!见越千秋顿时懊恼地拍脑袋,小胖子顿时得意了起来。

“我刚刚趁着你下去已经叫人赶紧送饭菜上来了,至于上课迟到,我已经让侍卫送信回去给武英馆的师长啦。只要补足课业,想来他们也不会苛责太多!”

周霁月这才知道,自己下去找韩昱时,小胖子也溜了出去,这是为了干什么。虽说好笑他连越千秋这点小小的疏漏也要抓,这点小小的机会也要表现,可不管怎么说,小胖子都弥补得不错,因此她就笑着说道:“多亏英王殿下周到,否则回去之后我们定要挨训了!”

越千秋微微愠怒地瞪了一眼小胖子,见其神气活现地看向自己,他实在懒得在这种小地方和人抬杠,少不得没好气地说:“好,是你英明神武行了吧?热闹没看成,却惹来一身骚。大家赶紧吃,吃完了赶紧走。今天上完课,我们碰一碰,然后该制定一下计划了。”

见一个个人面色各异,他嘴角上挑,一字一句地说:“各位想过没有,这和当初重修武品录那会儿,突然爆出的神弓门叛逃事件,很有点相像?”

直到一大帮人味同嚼蜡地吃完这顿饭,出了酒楼去车马行取回马匹,而后上马呼啸离开,回到武英馆挨了一顿不轻不重的训斥之后开始上课,他们那心思却压根没回到课堂,全都在咀嚼着越千秋那番话。

能够留下被越千秋拉到武英馆的,不是当初来到金陵没多久就和他交好的,便是出自群英会,经历了那一夜乱斗后发现群英会本质不单纯,于是回头是岸的少年英杰,更何况,神弓门前车之鉴还在,当初就因为那档子事,不但让庆余年等人和两位长老遭劫,甚至险些祸及其他门派,谁还能闲坐听讲?

尤其是天巧阁的三个弟子,如今是越想越怕,越想越担心,脑海里转动的全都是针对天巧阁的阴谋,恨不得此时立刻下课,然后冲回天巧阁在金陵的联络点送信回去。当然,他们隐隐之中还有一种最大的恐惧。

如果只是公输家叔侄三人一意孤行也就罢了,如果是整个天巧阁被北燕收买,先前的处置逆徒刘国锋只不过是一重障眼法,那他们将立身何地?

下午的两堂军略课虽说是武英馆原本就有的,但也是为了照顾小胖子的进度,特意调到下午连上的,所以漫长而艰深,再加上走神的人多,当先生板着脸说明下一堂课要考试,顿时引来了哀嚎一片,就连小胖子那张胖胖的脸也不由得微微抽搐。

怎么武英馆看着比国子学还可怕?

越千秋倒是对随堂考试这种设定司空见惯,此时候着先生一走,他就敲了敲桌板道:“好了,考试的事情大家回头再操心。我刚刚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

顿了一顿,他就嘿然笑道:“你们说,会不会楼英长回来了?”

嗯,这不叫信口开河,这叫大胆设想,小心求证……反正有个厉害的假想敌,更容易激发大家群策群力。

片刻的寂静之后,四周一片哗然。这时候,他方才笑容可掬地说:“虽说之前大伙儿曾经因为陈公公的吩咐,把秋狩司在金陵的一张网给全部拎了起来,但那毕竟只是一次小小的演练。这次,咱们就以楼英长为假想敌,把这次的事件作为武英馆一年一度的实践课,如何?我一会儿去找先生们商量,争取挤出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先把这次劫法场的事情给了结掉!”

他一面说一面瞅了小胖子一眼,干咳一声道:“当然,这段时间,英王殿下要是过来,就去晋王那儿单独听课好了。”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素来黏着萧敬先的小胖子,此时脸色数变,最终竟是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大家既是同窗,那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么大的事情,我也要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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