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华焕果然走了,走得爽爽利利的,什么也没带,就带了那五千两的银票和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却是窕娘见楚青青嫁了,心里也有些急,便把想跟华焕的意思向方氏透露了,方氏正怕华焕不肯为自家尽心办事呢,有心便想送个丫头给华焕,不想窕娘自己送上门来,方氏岂有不肯答应的。
华焕也是个来者不拒的,方氏把窕娘送到他房里,他就笑纳了,至于回到京中他要怎么安置窕娘,就不是方氏和华灼能知道的了,这是窕娘自己的选择,以后是好是坏,就全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绘芳园一下子连失两个钱袋子,进项忽地便少了一半,月底时候方氏看着帐本,有些心疼,寻思着是不是再派人去扬州府寻两个模样出挑、歌舞又好的瘦马来镇园,但一个好的扬州瘦马不下五、六百银子,若是绝色,更得上千两,而且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寻到的,明年老爷就要进京述职,到时候这园子管起来也不方便,花这样大的价钱也不知值不值得。
华灼倒是出了个主意,道:“娘,这园子不长脚,不管明年爹爹去哪里为官,反正咱们都带不走,不如就交托给杜家管理,只需把这园子整治好了,随他们怎么摆弄,亏了赚了都是他们的,咱们不花那个心思,虽说少了进项,但也省了每年修葺园子的大笔开支,左右权衡,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事实上,绘芳园每年的进项,和修葺园子、还有供养那些清客、歌舞伎以及发给小厮丫环们的月银基本上持平,华家赚就赚在得了名,不管是什么人,提起淮南府的风景名胜,除了清源山之外,便数绘芳园了。
杜家本就是清流望族,最是重名,而且现在华、杜两家又是关系亲密,把园子托给他们,一来自己放心,也省了许多事,二来对杜家的名望也有极大的好处,可谓是一举两得,各有好处。
方氏一想也有理,就挑了个时间把这事跟华顼说了。
“这事儿,夫人怎么想就怎么办吧。”
华顼素来不在这上面花心思,全部交给了方氏去管。于是一日得了空闲,方氏就亲自上门,与杜家做商议去了。
华灼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杜宛了,这天便跟着一块儿到了杜家,来到杜宛的秀阁外,忽听到里面有琴音传来,于是连忙向正准备往里面通传的紫鹃摆摆手,示意这丫头不要出声。
驻足听了一会儿,琴音忽止,华灼这才轻笑一声,让紫鹃打了帘子,她一脚迈入房中,道:“果然是高人指点,宛儿你的琴弹得越发好了。”
屋里熏着香,清清淡淡,却香气悠长,闻着有些熟悉,一会儿她就想起来,这不正是曾经在韦家闻到过的“一两金”么,韦、杜两家素来不和,也不知杜宛是从哪里弄到的。
“怪不得琴弦忽地断了,原来是你这小贼在外头偷听。”杜宛手里正捏着半根琴弦发怔,忽见她进来,顿时笑骂道。
“好啊,我来瞧你,你却称我为贼,那我今儿要是不从你屋里取走一、两件东西,岂不平白被你冤枉了。”
华灼又是岂是好惹的,借着杜宛的话,就在她屋里四处翻找。
“休要把我的书都弄乱了。”杜宛又气又笑,忙来拦她,又对紫鹃、黄莺道:“你们两个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快拦住这小贼。”
紫鹃和黄莺知道她们姐妹俩玩闹,于是也嘻嘻笑着过来凑热闹,却让八秀拦住了,三个丫头顿时嘻嘻合合闹成一团。
“哎呀,我今儿只带了八秀来,可真是吃亏了……”
华灼正笑着抱怨,忽见一封信从书中掉出来,她眼明手快,捡起来一瞧信封上的字,顿时失笑起来,道:“我道你屋里怎么有一两金的香味儿,原来你与韦家大小姐交好呀。”
“什么韦家大小姐,你不晓得她两个月前已经在也石庵落发了吗?”杜宛轻叹一声,“如今她法号清玄,这信还是她落发前写给我的。”
“什么?”
华灼怔了半晌,她与韦大小姐见过的次数不多,除了那回她宴客之外,还在赵玉儿的宴席上见过一次,却对韦大小姐印象很深,那回她生心怨恨,还亏得韦大小姐念的佛号让她回复清醒,此时乍然听到韦大小姐竟然已经出了家,不由得怔怔出神,半晌方道:“她终还是走出这一步。”
两年前就已经瞧出韦大小姐有离世之意,如今想来,倒也不是那么意外,只是想她韶华正好,就此青灯古卷,长伴佛前,又不免惋惜。
“还不是让韦家人逼的,成天敬佛礼佛的,做在面上,怎么没见他们往心里去,真是好一个沉珠韦家,把好好一个女儿送进庵中,倒为他们又赚了些名声。”杜宛气愤道,整个韦家,她也只瞧得韦大小姐一个人顺眼,如今这唯一顺眼之人,也被逼进了庵里做了姑子,实是可气可恼。
华灼不由失笑,道:“你这么气做什么,又焉知她不是求仁得仁。罢了,改日得空,我与你去也石庵看看她,你就宽宽心吧,她做了姑子,就与韦家无干了,你们两个以后交往,也不必再偷偷摸摸。”
说着,她把信夹回书中,打趣道:“你藏得也紧,若不是今日无意间让我翻出这封信,我还不知你与她有交往呢。”
杜宛这时气也渐消,闻言笑道:“你呀,有时候口没遮拦的,万一漏了口风,岂不要害我被爹娘责骂,再说了,我与韦大小姐是文字交,并不涉其他,她虽命有些坎坷,但才学实是不错的,淮南府那么多小姐,也只你与她,与我还谈得来。”
“我又怎么口没遮拦了。”华灼不依了。
杜宛也不与她争,转而让黄莺取来笔墨,道:“许久不见你,写几个字来瞧瞧有没有长进?”
华灼当即挽起袖口,笑道:“谁怕谁来,你当我这些日子在家便是玩耍么,刺绣练字,我一日未曾丢下,便是偶有一日耽误了,隔日也必加倍补回来。”
八秀和紫鹃两个站在一起,两个丫头都无奈地嘀咕:又比上了。
以前还好,随着年岁渐长,华灼和杜宛几乎每次见面,都在书法上比上一比,其实除了书法,她们也没别的可比,华灼专攻刺绣,而杜宛却不怎么练习女红,反而在琴、棋上下了工夫,杜如晦还专为她请了一位古琴教习、一位围棋教习,比刺绣是杜宛吃亏,比琴、棋,华灼被甩出几条街去,也只有在书法上能一较高低了。
说来华灼最开始练字还是被庄铮给气的,不过练的时日久了,她倒也真喜欢上了,许是再世为人,她的字里,总有一股子说不明的气息,一笔一划看似平凡,但细细品来,却又似乎沉淀了什么在其中,似倔强,又似峥嵘,百转千折,教人忍不住想探究。
而杜宛性子清冷,字如其人,傲骨天生,一笔一笔都如雪中寒梅绽放,说不出的清丽动人,又冷香扑面,充满了令人赞叹的观赏性,一见便爱不释手,心生珍藏之念。
两人提了笔正要写字呢,忽然杜宥哇哇哭着闯了进来,这娃娃今年还不满七岁,却是四个兄弟里生得最好的,粉粉嫩嫩,跟个雪团儿似的。
“小弟,你怎么又哭了,男孩子不兴天天地哭的。”
被杜宥一打扰,杜宛顿时就没了写字的心情,把杜宥抱到腿上,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问的却不是杜宥,而是跟在杜宥身后一个丫环,名字叫百灵,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生得普通,身上却也透着几分杜家人独有的书卷气,教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杜家出来的丫头。
“小少爷今儿没有练满一百个大字,教三少爷打手了。”百灵低声道。
“三哥也真是的,爹爹让他盯着小弟练字,可没让他打小弟手板子……”杜宛抱怨了一句,忽见华灼冲着她直笑,顿时脸上一红,“去去去,不帮着我哄弟弟,尽看我的笑话。”
“书虫儿不会哄弟弟,难道还怪我不成。”华灼嘻嘻笑起来,从身上摸出块桂花糖来,对着杜宥招了招道:“杜小弟,莫哭,姐姐给你糖吃。”
桂花糖香气浓郁,她一拿出来,就满室皆香,杜宥吸了吸鼻子,果然立刻不哭了,挣扎着杜宛腿上下来,跌跌撞撞跑到华灼跟前,咧着嘴笑起来,道:“灼姐姐,吃糖。”
他脸上还带着泪,偏偏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看得杜宛又气又笑,道:“真没出息,一块糖就收买了去。”
“他还小嘛。”
华灼疼爱地摸摸杜宥的头顶,亲手把糖掰碎了喂他吃,杜宥也是可爱,一口一口地吃着,乖得跟只小猫儿似的。
杜宛白了她一眼,道:“让小弟自己吃,他这么大了,还没长手么,看你现在这样儿,就知道你将你弟弟宠成什么样子了。”
华焰才两岁,牙都没长全,哪有本事自己吃糖,偏偏华灼又爱拿着桂花糖逗他,因此常常是逗得华焰呜哇大哭后,又亲手把糖掰碎了喂他吃。
“我宠弟弟又怎么了,我就那么一个弟弟,不宠他宠谁?”
华灼乐颠颠的,索性就拉起杜宥的手,道:“走,咱们找你三哥去,你亲姐不给你出气,我帮你去教训杜宽这个坏哥哥。”
杜宥顿时高兴了,嘴里含着桂花糖,口齿不清地道:“坏哥哥……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