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狗和严五两个一直被监管在后山那处哨岗内,只是昨天晚上见识了下面天庆寺的一场大火拼,本应该满是梵音禅唱的寺庙之中,换成了漫天的杀声喊声求饶声,直听得他们两个全身乱颤缩在地上几乎拿不成个了。倒是那个看守他们两个的家将,一见到下面的喊杀就兴奋不已,女真人到底是立国不久最重军功,这平乱斩首也算军功,要想在升平年月赚到军功,今天可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那女真家将左思右想,终于咬咬牙跺跺脚,进得窝棚将冯狗和严五细细捆住,抄起钢刀欢呼着跑下山去。
眼见着女真家将消失不见,冯狗开始不安的在地上乱拱起来,过了一阵,他抬头看看那边安静的严五,焦急的催促严五帮他解开绳子。想来两个家伙搭伙很久了,这种情形下都能让他们互相解开身上的绳索。
冯狗有些兴奋的在地上舒展下身子,迈步就要跑出窝棚,忽然感觉不对劲,转身看去,严五呆呆的坐在地上没有动地方。冯狗焦急的叫了声严五,看着严五有些迷茫的望过来,他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过来拉扯一把严五:“我的哥哥啊,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发呆呢,快走啊。”
严五叹口气:“走?去哪里?”
这话将冯狗问傻了,有些不认识的看着严五一阵,这才结结巴巴的说要回去北庄子报信,末了还解释了一句:“赵顺那头阉狗被主子派来联系天庆寺,这件事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前阵子庄子里少了个兄弟,据说就是因为和天庆寺的和尚交结时候没了影,不然总管不会让我们多注意后山的情形。这次回去报信少不得能被总管打赏,别说是前面那点小事,想来总管在主子面前都能大大露脸。”
严五抬头迟疑了一阵道:“我们那个主子,完颜秉德,还有希望么?现在天庆寺算是完了,就算我们回去报信又有什么作用,要知道姓洪的可是眼巴巴要宰了你我,现在走,不是自己找死么……”
冯狗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浓痰,“他妈的,姓洪的小狗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芮王府的威风么,我们家主子也是王爷,还是朝廷里最有权势的王爷宰相,难道还怕了芮王府那个闲散了十几年都快长毛的垃圾货色?五哥,你难道是不想回庄子了?”
见着严五低着头没有吭声,冯狗跺跺脚,恨恨道:“五哥,严五,严狗子,你倒是说句实诚话,到底和不和我回去?”
严五似乎下了决心,摇摇头,低声道:“狗子,你去吧,我们兄弟一场好聚好散,下次再见怕是就要成仇家了。”
冯狗呆呆的看着地上的严五,愣了一阵,这才恨恨的叹息声冲出了窝棚。
冯狗刚出窝棚,地上的严五立马没了刚才颓丧的模样,眼中射出的全是精芒,三角形的双眼眨巴几下,喃喃的哼了一声:“小子,不要埋怨哥哥。”说着,他抄起地上一柄朴刀小心的钻出窝棚。
就在严五钻出窝棚的瞬间,一道劲风从头抡下来,严五急忙缩了脖子,总算是躲过了锋利的朴刀,只是头上的发髻没能躲过去,一刀下来就削掉半个发髻,整个人立马披头散发起来。
那伏击的人得理不饶人,朴刀又是连连砍下,将个严五逼得在地上不住滚动,最后是猛的一挺身窜进了窝棚旁边的林地,这才躲开了那人的攻击。
严五接着月光一看,林子外面一个人站在那里,拎着朴刀正大声叫嚷:“嘿,我说五哥,我们可是十几二十年的老哥们了,你想干点啥,撅个屁股老子就知道,想背后阴了我,哼,老子今天和你没完。”
说话的正是冯狗,这对兄弟实在是太了解彼此了,那严五想从后身收拾了冯狗,冯狗何尝不是想在外面算计严五,这时候到底闹到了动刀子的份上。
严五喘了几口气,这才叹口气道:“兄弟,哥哥就是想下山去帮个手,赚点功劳,哪有什么暗算你的想法,是贤弟想左了,哥哥这就扔了刀子出来,是杀是剐都由着贤弟。贤弟,哥哥扔了刀子的,这可出来了,你看好啊。”
说话,林子里真扔出一柄朴刀来。看着朴刀冯狗还有些犹豫了,手上的刀子也慢慢放下,双眼倒是不错神的盯着林子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人算计了。
严五慢慢从林子里走出来,双手张开以示手上没有兵器,步伐不是很快,每一步都先试探下再用力落地,两人间的距离慢慢接近,严五的嘴上还不住嘴的说着,谈两人之间的感情,谈他们从小一起偷吃喝的交情,谈他们一起被赵顺扔进地牢的经历。
渐渐的,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五步了,冯狗似乎真的放心下来,手臂慢慢放下,眼睛里的杀气似乎也没那么足了。严五又试探着迈出一步,这步过后,两人就差三步远了。
就在严五迈步的瞬间,冯狗的身子突然猫起,接着向前一窜而出,手上的钢刀猛地自下向上带着劲风撩起,如果这一下被撩中了,什么都不用说,严五就得立即了账。
哪知道,严五的身子并未踩实,整个身子向旁边一挪,手在背后一摸竟拿出一柄尺余长的匕首出来,看着钢刀落空了,严五也顺势扑过去,整个匕首狠狠的刺进了冯狗的身子。
冯狗吃痛之下大脚向前一踹,将个严五滴溜溜的踢出十几步远,然后他转身就向着山上跑去,这个时候受了重伤再不跑就真真是个白痴了。
见着冯狗很快隐入漆黑的夜色中,严五愣了下,终于没有追上去,反是向着山下的天庆寺飞奔而去,这个时候的天庆寺里的喊杀声已经小了很多。
燕京,行台尚书省行辕。
完颜秉德自从到了燕京后,这里就被他的亲兵所控制,每日盘查不断,即便是六个汉军都统前来禀告军务,都要被这些从上京过来鼻孔朝天拿白眼仁看人的家伙,仔细盘查和搜身,这些汉军都是自辽金大战时代就存在,经常是在辽宋金之间来回投效看惯了别人白眼的,这个时候也不拿都统的架子,反是对一个小小的女真蒲辇都能陪着笑脸,小意的送上一串铜钱或者一颗东珠什么的。
拿了别人的好处,女真亲兵们对汉军非常满意,自是没了一开始的脸色给汉军看,不过,他们也就是能收拾下汉军将领,那些个驻扎在燕京的女真将军们,可是比这些亲兵还要傲气,不要说门子钱了,怕是稍有一点不如意就是一顿鞭子抽下来。可是,秉德似乎对这些完全不明白一般,见着自己的亲兵被人欺负不仅不撑腰,反是更加刻意的去笼络那些个女真将军,搞得秉德的亲兵只有将这口气发到汉军头上,变着法的去刁难那些汉军都统。
天德二年四月初五,在燕京已经是春暖花开时候,秉德难得起了个大早,昨晚虽然与人密会到天光放亮,不过因着今日就要行他的大事,整个人的精神上都兴奋的很,躺在床榻上半点睡意都没有,反复翻了无数个身以后索性起来穿戴整齐。
按照他的计划,就在今天,上京那边就应该有事情发生,先是上京周围上百个谋克的女真人要集结起来闹饷闹粮,然后上京城里的武卫军就会出动镇压,当然,镇压一准会失败,那些女真人很快就会兵围上京城,想来面对这种局面,上京城里的那位皇帝自然不会放过了,一准会乘机抓住整个武卫军,于是皇帝亲政统领上京城,而那些皇帝完颜亮的党羽也自然而然的会从暗处跳出来。
等到完颜亮的党羽出来表演了,秉德安排下的人就会悄悄的控制住那些武卫军,他有这个自信自己选定的人一准会抓住武卫军,那个人控制了上京的城防后,就打开城门放所谓的乱军进入上京城,首先围住皇城,在动乱中把完颜亮全家杀个干干净净,然后呢,然后才是这出戏的真正戏肉,如果以为秉德操作整件事就是为了宰了完颜亮,那就把秉德想的太过简单了,这杀了完颜亮以后的事情,才是秉德费尽心血作了这些安排背后的真正目的。
秉德之所以不通过兵部和都元帅府下令动员那些女真兵,就是害怕在操作这件事的时候背上骂名,他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声,以便自己走上那最后的一步。整件事里的所有人,都是他为了最后一步所设计的台阶罢了。
一想到上京城里的那个人,秉德就感觉全身一阵不舒服,说实话,对那个人的反感比对完颜亮的反感还要来的深。完颜亮虽然也耍阴谋,可是完颜亮行事风格上喜欢因势利导,总的来说不失光明正大,可是那个人,自己那个盟友做事就太过鬼蜮伎俩,什么事都躲在背后反复权衡计算,想当婊子又想要牌坊,秉德对完颜亮愤恨归愤恨,平心而论还要称一句“枭雄”,至于那个人,秉德撇撇嘴会很不屑的骂一声——“小人”。
不过,秉德马上就不会为那个小人心烦了,因为在上京一系列的动乱中,那个小人也将死的很惨。一想到这里,秉德的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快意:嘿嘿,小子,没想到吧,老子不仅要算计完颜亮那个混蛋,更要算计你,其实,算计你才是老子的主要目的。
就在秉德一个人嘿嘿傻笑的时候,房外响起声音:“王爷,人都到齐了。”
秉德精神一振,先是身子一颤,然后深吸口气后,才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从这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尚书左丞相,太保,领燕京行台事,他是大金的最高人,在他之上,将再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