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雪历来下不大,至少没有北方大,但这次却反常。往年,南京的雪,往往会在腊月下害,过了新年,进了正月,往往不会在下雪,即便是下雪,那也是下上几场小雪而已。
可今年却不同往年,正月初一,一开头就是蝴蝶雪,大如巴掌的雪片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盘旋,像亿万只白蝴蝶在空中飞翔,并不急于落地。第二天上午突然一改风范,先是停了风,那雪片落得又急又快,顷刻之间所有的店肆亭阁、龙楼凤阙还有密如蛛网的大街小巷都披上了银妆。
而天空云色变得愈发浓重,云层像要压到地上一般,密集的雪,已经不是“片”,它们在空中结成了“团”,像有无数个顽童站在高天之上游戏人间,把松软的雪球抛落下来……这样的天气是没有生意的。几乎所有的店铺又重新打烊。已经出摊儿的小贩们又纷纷收拾家伙往回赶。
一夜之间,南京城成了雪的寂静世界。
“不是好兆头啊!”
在这雪下了之后,一些人看着漫天飞舞的雪,在那里摇头叹着,当然也免不得有人拿当年洪武爷正月初四登基前,也一样下起了三天的雪来说事,这么传着传说,似乎这场雪,与陈默然应不应天命联系了起来。
依如中国历史上的惯例,洋历年刚过,国体大选结束,万民决以帝制,同决出以陈默然为帝。
作为执政府咨政的张之洞,按惯列率领官员劝进。此时,陈默然被形容成万民仰望的“红日方升”,是帮助上天抚育天地万物的上天之子,若不正大位,就无法满足天下臣民的心愿,官员们将要以死相请。
同样的依着惯例,陈默然必须要很谦虚地拒绝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些官员们,没有人会在此时此刻为此去死,这只是惯例而已。
正像身为执政的陈默然在头天晚上对记者说的那样“这象征着一个结束,也象征着一个开端;意味着延续也意味着变革!”
第二天,张之洞再一次率执政府各部官员与咨议院“议绅”恳请,希望执政能够为天下苍生百姓的利益着想,满足大家的要求,就出来当这个皇帝吧。终于,陈默然“勉从舆情”,就是勉强答应舆论请求的意思,决定出来为天下造福。
此后,随着登基的日子到来之后,陈默然的心里充满了期待与忐忑,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原本可以用加班工作的方式,缓解着内心的期待与不安,当然随着倒记时的临近,越来越多的战备工作的准备进入倒记时,尤其是在日本攻克旅顺,正在计划进攻奉天的时候,陈默然明白,最后的一刻已经到来了。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陈默然的日子相当难熬。
原因是,举行登基大典的黄道吉日选在正月初四,然而腊月二十开始,南京便是阴霾四布,下起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最初对于这雪,陈默然并没放在心上,可民间传着传着,却变了味儿:如果陈默然可以做天下的主子,在初四那天老天就会显灵,届时日朗天清;如果不可以,便烈风异景,使世人知之。
而现在的风雪满雪,用那些反对称帝的人说“上天预警,陈氏不得为帝,国体当行共和”。也就是这种民间的谣言,一点点的散开之后,陈默然整个人都随之变得紧张紧来。
到大年初二这一天,雪虽然停了,天空却依然阴沉。正月初三,陈默然有些沉不住气了,整整一天都呆在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寒酸的皇宫花园内,穿着身大衣,就那么站在湖间石坊里,看着这天空。
这会没有敢去打扰面色阴沉的他,穿着一身礼服的姬丽在走廊中看着自己的丈夫,慢慢地走了过去。
“相公,你是在担心天气吗?”
面色阴沉的陈默然点了点头,现在他甚至没有心情去过问除去天气之外的任何事情,就连过去最关心的部队北调、物资集结等等战备事宜,包括东北战场情报简报都没有一丁点兴趣。
“想公,你真的那么在意天命吗?”
姬丽好奇地问了句,过去自己的相公可不是这个样子。
“我可以不在意,可是有人却很在意,姬丽,不少反对我的人,正准备借着这个天气来反对我!”
想着那些碍手碍脚的人在报纸上的胡言乱语,陈默然不禁冷哼一声。
“早晚得收拾他们!”
“相公,这可不像你哦!”
丈夫的话让姬丽一惊,娇声说话时又依在他的怀中,这个怀抱是姬丽所迷恋的安全之地。
“你曾经说过,如果说一个人连说什么话,都要小心翼翼的,那这个国家也就不应该存在了,现在有人敢用天气去反对你,这至少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回头望着丈夫,姬丽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中闪动着无尽的爱意。
“这说明你是成功的啊!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至少在你嫡造的这个国家,他们拥有说话的权力不是吗?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老婆的回答让陈默然一哑,望着染成黑发的姬丽,忍不住常叹一口气。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重复着这句话时,陈默然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过去我曾说过,至少这是一种胸怀,更是一种自信。‘不同即敌对’的思维模式,本质上都是狭隘虚弱的表现,在一个人作为人的时代,至少人们可以不再因言获罪,可……姬丽,现在这个关口……”
“是因为相公你要当皇帝吗?”
姬丽眨动着那双娇媚的大眼,认真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皇帝或是贵族,不是仅仅是权力或是一种荣誉,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这时姬丽已经从那个让她感觉到温暖与安全的怀抱,而是认真的盯视着要“教训”一些人的丈夫。
“在任何一个国家,君主都把国家看作是‘自己的’,可是,从另一面说,这种传统也意味着,国王必须‘爱自己的子民’,像爱他的家人一样去爱自己的子民,因为这是国王的责任,我、琴儿、子轩是你的家人,但是未来所有的中国人又未尝不是你的家人呢?”
陈默然扭头想不去听老婆的这番说教,可姬丽的视线却追着他。
“相公,明天之后,你会成为一个皇帝,但你要做什么样的皇帝呢?一个暴君,还是一个万民爱戴的君王!”
右手轻轻的抚在丈夫的胸膛前,感觉着丈夫的心跳,姬丽轻声说了一句。
“我相信,我的丈夫会成为中国最伟大的君王,正像这里的民众所期待的那样,他永远都会像爱护自己的家人一样爱护他的子民!而他的子民也永远以拥有这样的君王而骄傲!”
姬丽自言自语式的话语让陈默然陷入了沉默之中,看着姬丽认真的表情,一时间,他哑哑说不出话来。
像爱护自己的家人一样去爱他们!
这是陈默然从未曾听到过的“君王的责任!”,在他看来,君王的责任或许就是让这个国家日渐强大,这或许才是君王的责任。
“姬丽,如……如果他们真的是我的家人,他们会反对我吗?”
相公的辩解换来的却是姬丽的一声娇笑,她笑看着自己的丈夫,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灿烂起来。
“也许十几年后,当琴儿、子轩长大以后,他们就会反驳他们的父亲不是吗?相公,你没有反驳过你的父亲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当孩子去反对他的父亲的时候,那证明他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是吗?”
两人在阴霾的天气里,在清凉的石质船坊里轻声争执着,从这是陈默然和姬丽结婚之后,难得的第一次争执。
“他们不单单是想反对,而且还想打倒我!”
“那就用你的爱、你的行动,去告诉他们,他们错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就会明白的!”
“如果他们不明白呢?如果他们还继续反对我呢?如果说,任由他们反对我的话,将来也许会有一天,我和你还有琴儿、子轩都会被他们送上断头台呢?”
“不……不会的,”
姬丽被相公厉声吼出的假设吓到了,煞白的小脸上全无一丝血色,她用力的摇着头。
“只要……只要你爱他们,只要他们知道你是爱他们的,他们就不会那么做,如果……”
泪水突然从姬丽的眼间滑落下来。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的话,那或许是因为你首先抛弃了他们,当你不再爱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再爱你!”
看着姬丽可怜兮兮泪眼朦胧的模样,心头一阵不忍的陈默然将她搂在怀中,这时他并没有说什么。
“答应我好吗?像爱我们一样去爱你的子民!”
偎依在丈夫的怀中,姬丽再一次轻声叮嘱道。
“这是君王的责任!”
默默的点下头时,陈默然感觉有些茫然,爱自己的子民是可以,这或许像姬丽所说的一样,这是自己的责任,难道说连自己的政敌都要……自己都要去承担这个责任吗?冒着自己被送上断头台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