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华鼎自言自语地问道:“他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如果是公心,那他的思想境界也太好了。可为什么张华东怀疑他呢,他现在的行为与社会上的传言为什么出入这么大呢?但,如果是出于私心的话,他又是什么私心?”
想不明白的薛华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准确地说是火灾发生后的第二天——因为薛华鼎他们散会的时候就已经是凌晨了,薛华鼎被外面一阵阵怒吼声惊醒。迷迷糊糊的薛华鼎只听见外面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喊:
“还我孩子!”
“你们是杀人犯!”
“打倒贪官污吏!”
……
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很大,听起来人数也很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当那些口号整齐的时候,薛华鼎甚至感到窗户都在他们的叫喊声中发生震动。几只麻雀被喊声吓得尖叫着从它们的鸟巢里窜出来,飞到远方去了……
薛华鼎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匆忙穿上衣服、鞋子。当他急急忙忙地冲出门来到台阶上的时候,隔壁的李席彬、张华东以及二个司机也都先后惊慌地从他们各自的房间里跑了出来。李席彬还顾忌自己的身份没有立即发问,只是不解地看着前面发声的地方。但是,涌入他们眼前的是碧绿的树叶、柔软的杨树枝条以及几排杨树后面灰黑色的围墙。几个人只能听到外面的喊声,却看不到怒吼的人群。
年轻的张华东自然没有李席彬这么稳重,他一边整理着裤子的皮带,一边急切地问道:“李县长、薛助理,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薛华鼎和李席彬都没有回答他。李席彬反而吩咐他道:“张主任,你马上去看看,了解情况之后再过来汇报。”
张华东听到那些吼声有点胆怯,他犹豫而救助地看了薛华鼎一眼。正在这时,晾袍乡党委书记兰永章快步走了过来,有点气急败坏地说道:“李县长,情况不好!”
李席彬嗯了一声,看着兰永章问道:“哪些人在外面闹?”
兰永章说道:“是那些死者的家属和一些周围的农民。”
李席彬大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瞎闹?谁鼓动他们的?”
兰永章为难地看了李席彬一眼,又看了薛华鼎一眼,却没有立即开口回答。
薛华鼎在旁边说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兰书记,你就大胆地说吧。李县长在问你话呢。”
兰永章赌气似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昨天火灾的事。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鼓动。今天天刚亮他们就围过来了,开始的时候还只是站在外面。还有一家把昨晚送回家的尸体都抬了过来。外面全是那些人和看热闹的。”
兰永章说到这里,眼睛却看着薛华鼎,嘴里嘀咕道:“我昨天就知道……”
说完这几个字,兰永章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瞥了薛华鼎和李席彬一眼后,他反而慢慢地蹲了下来,面对着操坪。蹲了一会,他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就在台阶上抽起烟来。
李席彬昨天很晚才接到朱贺年的通知赶过来,不清楚昨天下午薛华鼎和兰永章各自出了一个主意。现在听了兰永章的话看了兰永章的行动,他不解地目光在兰永章、薛华鼎、张华东等人的脸上来回扫描着。
当时兰永章的主意就是基于这些家属要闹事的基础上做出的。但是,这个意见被薛华鼎否定了,县委书记朱贺年也认同薛华鼎的主意。
张华东虽然知道昨天的那一幕,但现在却没有想到兰永章动作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薛华鼎自然知道兰永章有埋怨自己的意思,其行动明白无误地暗示:既然你们都是我兰永章的领导,昨天你们不听我的意见,那我今天就不发表意见了,只听你们的。
薛华鼎说道:“兰书记,一个乡发生这么大的事件,想瞒是瞒不住的。我们也不是没有做预防,但他们还是闹事,说明采取昨天你提出来的集中处理的方式也不会奏效。当前这件事我们还需要你帮忙才可能解决。”
说到这里,薛华鼎有点奇怪地问道,“兰书记,昨天朱书记他们都去慰问了这些家属,当时他们表现很平静,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为什么今天这样?我们政府又有什么过错?”
兰永章说道:“我听下面村组的干部说,是有人昨晚到处说这次火灾发生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政府检查督促工作不到位,容许明显不符合安全规范的游戏厅开张。如果我们政府当时制止游戏厅营业,那么就不会出这码事。这相当于我们政府在间接犯罪,促成了此次事故的发生。这些家属被人这么一鼓动就一起来闹事,要求我们政府对他们的进行巨额赔偿,还说是对我们政府不作为的惩罚。”
听了兰永章的话,薛华鼎昨天心里的一些未解之谜一下迎刃而解了:在火灾发生之后,无论是兰永章,还是朱贺年或者是田国峰,他们马上知道了火灾的责任不仅仅是在游戏厅老板身上,也在负责游戏厅这方面业务管理的政府身上。所以久在官场混的兰永章想出了一个薛华鼎认为很不好的主意。才入官场的薛华鼎不但认为那个主意缺点很多,而且也很不人道。
也是因为政府对这次火灾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朱贺年才这么重视这次火灾事后的安抚工作。不顾市里的会议和本身的疲劳,饿着肚子挨家挨户地慰问死者家属、慰问伤者。深夜了还迫不及待地将相关领导召集过来,认真细致地安排各级干部认真做好相关善后工作,同时从紧张的财政中挤出钱来给伤者治病、给死者补助。
说到底,朱贺年、田国峰、兰永章他们都怀有侥幸心理,都在祈祷死者家属、伤者们只把仇恨集中到游戏厅老板身上;那些人心里想到的都是这次火灾仅仅是一次完全意外的事故,都不会想到来找政府的麻烦。这样一来政府就可以站在中间人、调停人的立场上,做好相关劝说工作,真正可以进可攻,退可守。
但是,群众中还是有眼睛雪亮的人存在。火灾之后没有几个小时,就有精明的人把相关情况掌握了,劝动死者家属、其他农民组织起来将政府拖到了当事人的位置上,再也不可能那么超脱了。
薛华鼎心里想:“如果我是受害者,我恐怕也只能这么做。那个游戏厅老板能有什么钱?一个只敢在乡上开游戏厅不敢进县城的老板,本身的钱肯定不多。也许那间门面和那些游戏机就已经是他的全部积蓄了,甚至负债经营都有可能。现在一把大火将这些东西烧成这样,就是将地皮连房子一起卖出去也治不好一个重伤员。
按政府的意见,抓到游戏厅老板后,这些死者家属和伤者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游戏厅老板猛打几下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而已。如果他们想得到赔偿费或者医疗费,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要找政府。即使政府没错,死者家属要去找。现在政府有了这么大的错,不抓住这个做文章实在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薛华鼎感叹道:“哎,对这个事情,县委县政府恐怕还真地难以解决了!”
就在薛华鼎感慨万千的时候,没有人注意李席彬的脸变得一片煞白,刚才强装出来的镇定早已经消失得九霄云外去了。
蹲在台阶上的兰永章痛苦地说道:“刚才他们提出每个死者家庭赔偿三十万元,每个伤者除了全额报销治疗医药费之外,还要政府安排好他们的后辈子生活。李县长,你说我们怎么办?”
李席彬似乎没有听到兰永章的问话,眼睛还是无神而慌乱。
薛华鼎问道:“你派人堵住他们没有?”
兰永章抬头看了李席彬一眼后,对薛华鼎道:“暂时没事。昨天赶过来的周围派出所的民警和县公安局的警察还有不少在这里,加上我们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基本能保证他们不会冲进来。他们现在也在等我们的答复,没有强行挤进来的意思。我就怕事情闹大之后,闻讯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能不能控制局面就不好说了。”
李席彬突然问道:“兰书记,你知道是那个到处串联起头闹事的人是谁不?你让公安局的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兰永章慢慢地站了起来,面对李席彬摊开双手道:“我敢抓他嘛?他是死者的一个亲戚,又是一个记者。我抓他的话,事情恐怕会更糟。”
“记者?”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兰永章没有回答他们。实际上这个人是不是记者并不重要,他的话已经说出去,死者家属已经鼓动起来了。抓他的话,对事情的解决没有一点益处,反而有可能引发其他死者家属做出极端的事情出来。
薛华鼎对李席彬道:“李县长,我看还是一边向朱书记和田县长如实汇报这里的情况,一边和死者家属进行谈判。时间如果拖的越久,我们肯定会越被动。真要让记者把这事捅到媒体上,让省市调研组下来知道了,那没有我们的好果子……”
薛华鼎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席彬就出乎意料地打断了薛华鼎的话,严厉地说道:“你真是幼稚!谈什么谈,有什么好谈的?薛助理,我提醒你一下,你首先应该摆正你的立场!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和他们死者家属是一方的吗?我们不是敌对的双方,因为我们政府也是这次火灾的受害者。现在肇事者没有抓获,我们自己之间能谈出什么?真是乱弹琴,事情还没开始就自乱阵脚!”
兰永章等几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发火的李席彬。
薛华鼎自然明白李席彬这话的意思,无非还是采取推诿的方式,像之前一样将责任全部游戏厅老板的身上。
薛华鼎诚恳到说道:“李县长,无论我们政府和受害者家属是不是一方的,我们都有谈的必要。只有和他们认真地谈,我们才可能安抚他们当前的情绪。现在他们已经用这种方式走到我们这里来了,想对他们目前的行动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行为完全针对我们政府而来,我们至少要通过交流来打消他们这个错误的想法吧。再说,我们政府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李席彬又严厉地说道:“说你幼稚你还不信,是游戏厅老板的错误,我们政府有什么错?即使有错,当前这种情况下能直接说出来吗?是不是想火上浇油?还有我问你,我们县里能拿出多少钱来填补这个窟窿?只管医疗费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你知道不?不知道我们县的底子,你就想充大好人。好人谁不想做,但没有这个实力你做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