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束袖中手指紧握成拳,涂了蔻丹的指甲刺得掌心生疼,却刺不破,怎么都刺不破,眼中和掌心一样,也像是蒙了一层冰冷的壳,冷而重,几乎要将她的笑面都压得破碎掉。可是她到最后,终于还是挺直了腰,像一幅冷硬的红漆木屏风,对她的嫂嫂图画着温柔安详的故事,“他们大约只是未雨绸缪,没有别的意思……总而言之,你须好好养病,不可以思虑过重。”
郭韫已闭上了眼,似是沉沉睡去,已不再听得见她说话了。
秦束给她掖了掖被角,又看了她半晌。
郭韫的这个病,到底是怎么来的?是累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抑或也是……也是,被“种下”的?
也许无人会给她解答,因为这问题本身并没有意义。
躺在床上的,不过是个对秦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小门户的媳妇而已。
秦束走出房门,对门边侍女道:“拿我的手书,去城中——不,”想起自己见到的那几名医者,秦束的眸光深了深,她低头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拿上这些钱,去太医署请个好大夫来,给夫人开药。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请最好的。”
侍女似也很为郭韫忧心,千恩万谢地连忙去了。秦束抬起头,却见到母亲梁氏正立在月洞门外沉默地望着自己,墙影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暗翳。
风动竹响,娑娑有声。母亲没有阻止她,但那目光里,分明写满了心安理得的不屑。
***
因嫂嫂病重,秦束有意在秦府多留了几日。请来的大夫看诊之后,只道是太晚了,病人是从上一次小产之后便损了血气,却始终拖延治疗,而今心力交瘁,恐怕只能开一些温和的药让她多活几日罢了。
郭韫从那日之后,也没有再说过话,每日只是怔怔地凝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束派人去尚书省找大兄秦策,却不知怎的,总是找不见人影,又或者找见了,却总被他用各种借口遮掩过去,无论如何,就是不回来。
听了阿援回报,秦束冷笑:“他是看中了我入宫未久根基未稳,不能用东宫的名头来强逼他一个股肱大臣。”
她过去为何会羡慕大兄大嫂?她以为他们会拥有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却忘了他们其实也困在这百丈方圆的秦府之中,无论如何,逃不出去。
秦束是已嫁的女儿,总留在娘家并不合适,陪了郭韫三四日后,总是要回宫了。她最后来看了郭韫一次,后者仍只是躺在床上发呆。
秦束与这位嫂嫂,过去实在并不算亲密,但见她这副情状,心中也有些难受,只得轻声哄道:“您再等等,大兄很快就回来了。”
郭韫并不看她,甚至连笑都没有笑一下。
她一辈子安静温柔而软弱,而尚甄也是一样的人,她曾以为这样很好,她很喜欢——可她没有想到,软弱的极端是残忍。
只是为了装聋作哑,就可以绝不回家。
秦束望了她片刻,转身欲去,却忽然被郭韫抓住了手腕。
细瘦的五指,根根掐进了她的肉里,秦束仓促回头,却见郭韫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素来是温和平静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怨毒:“还不够吗……还不够吗!我们郭家,损人折寿地,为秦家赴汤蹈火……秦家呢!秦家为我们做过什么?!什么栽赃陷害,杀父弑君,郭家还以为能分一杯羹,真是傻子……”她的声音愈来愈惨厉,“都只是因为你……都只是为了你!凭什么你,你就可以占尽了天下的便宜?!”
春风将帘帷吹起,撩动之中发出簌簌的响声,轻柔幽谧。仿佛是庭院中停了一只翠鸟,鸣声清脆,在漫天飞飘的柳絮之中,一声声啁啾地唤着春色。更远处,日光透过丝丝缕缕的云絮,透过精雕细镂的纱窗,往房中地面投下优雅移动的光影,那光影在郭韫与秦束之间掠过,又像是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秦束怔怔,一时竟没有想到反抗。
凭什么我……凭什么我就可以,占尽了天下的便宜?!
嫂嫂眼中的黑暗的怨恨是那么清晰——也许是这世上最清晰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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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柔软美人心
秦束去上房向父母告别, 却只有父亲一人。
“今次回门, 是官家恩典,往后便不知何日能再见了。”秦束向秦止泽奉上一盏茶,面色如常地道, “望父侯……保重。”
秦止泽笑着接过了茶, 道:“好, 好, 你也保重。”
见到父亲的笑,秦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也展开了笑容,“阿母还在冯郎房中么?”
秦止泽顿住, 片刻, 眼神阴冷地扫过秦束的脸, 却还保持着得体的态度:“我也不知,你阿母的事情, 很少同我说的。”
秦束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阿父阿母,都是朝野称赞的好夫妻呢。”
秦止泽的笑容亦很平稳:“你又何须阴阳怪气,待太子长大成人,你们俩举案齐眉, 也该是万民仰止的好夫妻才是。”
“那便先谢阿父了。”秦束款款行礼,起身欲去,却被秦止泽叫住:“对了,阿束。有一件事, 往后你在宫中,留意留意。”
“何事?”
“你嫂嫂眼看……”秦止泽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你且留意着,京中有没有什么适合策儿的世家女,不过也不着急,官家病重,不是办喜事的时候……”
秦束几乎要笑出声,然而实际上,却只有身子在春风中发抖。
“是,不着急。”她笑着,笑着,眼神底里像藏着冰渣子,“喜事之前,还有好多门大丧呢。”
***
秦束走后,秦止泽捧着茶碗,站在阶下。风卷落花,其声潇潇然,让他一时听得怔了。
一件外袍披上了身,他转头,见是一名侍婢,彼羞羞怯怯地道:“君侯,当心春寒。”
秦止泽笑了,抬手抹过她的脸,脂粉甚薄,可以感知到那皮肤之下青春的血管。他复转头望向庭中,“曾经十余年征战四方,流离转徙,都不习惯如今这样安静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