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穆德按下爆炸按钮的瞬间,原本空寂的道路上仿佛有谁打破了镜子一般,骤然变得扭曲起来,而后,在经过几次断电般的闪烁之后,一列车队从虚无中出现,一切就如同料想的一样,敌人开启了伪装系统,唯一超出料想的是,敌人的数量多到足够让穆罕穆德后悔自己的莽撞。
八辆步兵战车一字排看,用猛烈的火力向四周交替扫荡着,穆罕穆德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尽量贴在坑壁上,因为据教练所说这样可以尽量降低他心跳所产生的共鸣和减少心电辐射。
但是他所能做到也仅此而已了,这不是之前的一两辆车组成的侦查小组,一群坐在乌龟壳里准备挨揍的傻瓜,现在的敌人起码有一个排的兵力,几十双眼睛和无数的仪器,任何莽撞的暴露都逃不过敌人的追踪。穆罕穆德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龟缩在一角祈祷着避免被敌人发现,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因为,他从防止在角落里的潜望镜清晰地看到,在敌人炮火压制周围一切的时候,一辆布雷德利打开了车门,两具步兵装甲正蹒跚地从车后门走了下来。
敌人要干什么恐怕已经不言而喻了,穆罕穆德心中忽然闪出一丝恐惧感,他惊觉无论是目睹表妹自杀还是其他,都没有此刻的恐惧感强烈,那是一种发自本能地,感觉到敌人不会放过自己的恐惧。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或者说,教官该怎么做?穆罕穆德用力回忆着训练中教官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此刻他的脑子却出乎意料的一片空白——他完全想不起应该怎样面对这样的情况。
敌人的装甲步兵已经开始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向前走来,他们的速度不快,但方向却准确的让人毫无幻想侥幸可言,穆罕穆德很清楚,对方身上装备的针对步兵的探测系统可以轻而易举的发现他。
“要不要激活机枪?”穆罕穆德不断在脑子里重复着每一个战术手段,但却无一例外的都被自己否定了。
班用机枪的钨合金弹头根本无法对付装甲,即便能对付,对方也不可能让他站着打。他身边的倒是有两具可以干掉对方的反坦克火箭,但穆罕穆德很清楚,敌人根本不会给他发射的机会,除非,他不打算瞄准任何人,当然,又或者说,即便让他有机会击中目标恐怕也仅此而已了,两具装甲无论在灵活性上还是在防御性上都远超他,一旦暴露自己的位置,等他的结果甚至不存在百分比的幸运。
脑子里不断搅动着,几乎翻光了所有教官和教材上教过的战术,但却没有任何一条可以用在眼前。
穆罕穆德此刻心中终于感到后悔了,他本不该鲁莽的发动攻击,或许是之前的战斗进行的异常顺利,让他忽视了敌人的恐怖,可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已经稍显有点迟了。
前方,两具装甲已经开始分散向他所在的方向包抄过来,潜望镜里,敌人仍然没有发动攻击,或许,他们真的没有发现自己,但是理智却告诉穆罕穆德,这应该是教官曾经说过的搜索作战中的经典作战模式。
引诱敌人开第一枪或者麻痹敌人,两者无论选择哪一个,最后的结局是一样被干掉,当然永远有一个选项C,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但现在看来,这也是个奢望。层次分布的敌人不会给他同归于尽的机会,无论是装甲还是远处公路上的步兵战车,都会在他暴露的瞬间用弹药光顾他一下,用打爆一个鸡蛋的方式打爆他。
“安拉至大!你是我的养主,除你外,绝无应受崇拜的,……我尽量实践对你的诺言和许约……我求你保护我,以免犯罪而受害,我既承认你对我的恩惠……只有你才能恕饶我的一切罪恶。”穆罕穆德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他不奢望敌人对他手下留情,因为着根本是不可能的,但他觉得自己有权利用好最后的一点时间。
前方,敌人的两具装甲已经停在距离散兵坑不远的地方,一具装甲停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伙伴用携带的手臂工具在地面上轻轻地发出两颗反坦克地雷——对方甚至还装备了探雷器。
穆罕穆德看着对方扔掉拆卸完毕的地雷,又看到对方对着自己所在的散兵坑举起手里挂着的榴弹发射器,为了怕自己恐惧地叫出来,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用更大的声音祷告着。
时间在这一刻拉的极长,穆罕穆德甚至仿佛听到了枪针撞击底火的声音,他又仿佛看到一枚榴弹从发射筒射出,沿着弧形的弹道飞入到自己脚下,一股股浓烟流淌在坑底,而后火光一闪,猛地爆炸了。
脑子里想象的画面让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四周却一切如常,就在他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在临死前与敌人周旋一下的时候,枪声终于响了。
砰!声音有点发闷,让穆罕穆德一下子缩到坑底,可就在他以为敌人已经对他发起攻击的时候,镜子里反射的画面再次让他大吃一惊。
砰!又是一枪,距离他不远的欧盟装甲忽然停止了前进的动作,操作者低头看向胸口。
砰!第三枪,这一次,穆罕穆德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一颗子弹准确地打在装甲步兵的胸甲上,巨大的动能让胸甲凹陷下去了一块,而第二枪,第三枪,同时打在了相同的位置,穆罕穆德不清楚步兵装甲的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少,但这一次,它显然被超过了最大的防御值。
子弹在胸甲上打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巨大的压迫疼让操作者在忍耐不久之后就彻底昏迷过去,而剩余的一架步兵装甲,此刻终于放弃了一步步前进的稳扎稳打态度,而是迅速举起手里的榴弹发射器,一边四下忙乱地投掷着一边向来路跑去。
接下来的一切成为一个悲剧的延续,袭击者在完成一次完美攻击之后,却似乎厌倦了这么做下去,在装甲向后撤退的同时,一枚导弹从穆罕穆德的侧后方射来,导弹尾巴上的焰火在光线充足的旷野上看的有点不清楚,但巨大的白色烟尘却清晰的让人无法忽视。
导弹似慢实快地追上了装甲步兵,而后,重重的撞在对方看似坚固的装甲上,破甲弹弹头爆炸后形成的高速高温金属射流仿佛电焊枪一样,轻而易举地切开装甲躯体,将藏在里面的柔软身躯切成无生命的肉块。
穆罕穆德此刻早已经忘记了祷告的事情,他愕然地趴在射击口看着发生的一切,而下一秒钟,一群装甲步兵突兀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向前方的装甲车编队包抄而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穆罕穆德已经没时间去记忆了,他只能任由着自己目睹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突然出现的装甲步兵编队让敌人一下子乱了手脚,有几辆车迅速调转炮口准备射击,但另外一些车辆却争先恐后地调转车头准备离开,匆忙而引发的混乱让反击变得一塌糊涂,本来他们还有可能撤退下去一部分,却因为自乱阵脚而全军覆没在这里。
之后就是屠杀一般的歼灭,装甲步兵们在灵活的跳跃下躲闪开了大部分攻击,而他们如同一群蚂蚁一样纷纷围拢在车队左右,伺机给他们一击。
有些车辆已经撞开同伴向来处撤去,但在敌人的围追下,贸然撤退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穆罕穆德早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所经历的恐惧时刻,抄起已经准备好的反坦克火箭,瞄向车队尾部已经开始加油门狂奔的步兵战车。
扳机扣动下,火箭被一下子发射出去,低矮的射界让它根本无法被及时发现。
前方车辆仍然在发足狂奔,一直到拖曳着火焰的火箭弹逼近,车辆才惊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但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晚了,就在驾驶员尝试着做出躲闪动作的时候,火箭弹已经命中在车尾。
自锻战斗部在炸药的威力下被拉的极长,而后用所携带的强大动能侵彻入装甲内部。
或许火箭弹的威力并没有大到足以摧毁整个车辆的,但动能却让装甲车猛地倾斜,而后翻入路基一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收尾,在数十具装甲的猛烈攻击下,装甲车队被变成了一团团燃烧的残骸。攻击者表现出极强的专业性,一直到确然再无生还者之后,才迅速向来路返回。
“老穆,这是你的补给,干得不错。”当最后一具装甲步兵走到穆罕穆德的隐蔽地点时,忽然停了下来,透明面罩被打开,露出教官熟悉的微笑。
“记得,更换阵地,敌人有可能还会再来。”没等穆罕穆德说什么,教官已经关上了面罩,“记得如果发现敌人,一定要及时发信号!我们就在你附近!”
※※※
伊斯坦布尔
欧盟的州桥部队费劲所有力气才将架桥所需要的物资集中到岸边,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架桥,而是如何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如何疏通运输将物资送到需要的地方。
自从中国人打断了交通线之后,仿佛有人偷走了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块一样,一切变得不再顺畅。从欧洲源源不断运送过来的物资被卡在这里,大量的军用物资储备占用了所有可以使用的仓库,可即便如此,仍然有庞大的运输物资被简单地集中在公路旁边甚至是广场学校里,等待着桥梁修好后一并运送到前线。
庞大的物资集中,让整个城市的交通趋于瘫痪,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海面上,炸断的桥梁截断了本就不宽的海峡,此刻在海面上抢险和救援队伍正如同一群勤劳的工蜂拥塞在那里,清理着海峡中的一切物体。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欧盟指挥总部下达了两个小时内务必完成浮桥架设的命令,这让工兵们有种完成不可能任务的感觉。
但军令如山,没人愿意成为因为敌人偷鸡成功而积蓄下怒火的发泄口,所以,即便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任务仍然要持续。
在命令优先级的条件下,工兵团需要的浮桥物品被迅速从各地区调配过来,当然,工兵团团长觉得,所谓的命令优先级显然比不上他的大嗓门和拿着武器的士兵们的威胁,但不管怎么说,物资已经调配完成,现在只要那群海面上的工蜂能在大嗓门和冲锋枪的威胁下让出一点点空间来,浮桥的架设还是可以顺利进行的。
“小伙子们,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们是专门为别人擦屁股的,他们丢了两座桥,我们就要帮他们修一座,我很想听你们的唠叨,因为这也正是我想做的,但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你们手下的工作最好不要停,否则,我会第一个把干掉你们。”团长的大嗓门在扩音器的放大下变得异常嘹亮,整个工地都充斥着他的声音,“当然,如果有敢阻挡你们工作,你们也可以对他们做同样的事情,我保证,你们即便做了,也绝对不会有人惩罚你们,当然,大前提是,你们是在修桥,好了,开工!”
伴随着喊声,工兵们轰然答应蜂拥着向岸边走去,而团长也在同时松了口气。两个小时后,眼前糟糕的一切就会结束,工兵团会重新回到平静,并且一直到下一个任务出现。
“但愿这个好消息能为大家带来点希望。”团长如是自言自语道,而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悠闲地掏出根烟,放在嘴边点燃。
结果,仍然一样!
大屏幕上,随着不断向德黑兰方向深入,深入的部队就如同太阳下的露珠,不断蒸发,一滴,两滴,三滴……随后消失不见,与之前同样的一幕就这么再次在众人眼前上演,欧盟前线指挥部的所有人员,都无语地看着这一幕,没人想要说点什么,因为面对这一切,他们根本无话可说。
站在大屏幕前的指挥官,在沉思良久后,颓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内心所有的猜测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证实。
什么是游击区,什么是运动战,敌人用他们的行动为自己上了最好的一课,利用单兵的灵活性造成局部战术平衡的不对等,再以大部队作为机动部队提供小范围内的绝对优势,敌人在用劣势的兵力完成一次次优势的狙杀,而他在之前,还傻呵呵的想以什么他妈的绝对优势来战胜对方。
什么是绝对优势,这根本就是个奇点,是一个伪命题,无法证明的一道伪命题,绝对是什么意思,是直接碾压过去的绝对还是在数量上拥有敌人无法匹敌的差距?而在这两方面,前线所投入的兵力根本无法达到这一点,否则,当初的德黑兰也不会在敌人的主动放弃下才被占领。
而现在,敌人切断了运输线,后勤需要的食品因为土耳其的帮助或许无虞,但维系装甲步兵作战条件的可不仅仅是随便能搜罗来的土耳其大饼能支撑下去的,这让前线指挥官将所能动用的兵力从上线下调到百分之八十,而其中至少有一部分兵力要保证德黑兰的安全。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之前还愚蠢的想要用什么所谓的绝对优势去战胜敌人?滑天下之大稽!指挥官甚至能想象到,敌人的指挥员在看到他的战术手段之后,那种无声却饱含轻蔑的眼神。那是一种对对手赤裸裸地嘲讽。
用力摇了摇头,指挥官终于将那副挥之不去的场景暂时隐藏在脑海深处,现在不是他自我反省的时候,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打通德黑兰一线的运输线。之前空军力量司令曾经向他保证,部署在伊拉克的空军基地会在他需要的时候,成为支援德黑兰的重要力量。
如果说这句话在刚刚那一切发生之前还能被他所接受的话,那么现在,他则完全不相信这一套,如果他选择相信对方的话,那么就如同希特勒选择相信戈林一样,最终会导致整个作战的失败。
空中力量无论多伟大都需要地面或者海洋战争的支持,除非飞机能永远不降落,所以,运输线必然要从地面打通。
“统计一下,目前我们所有能集合的装甲步兵数量,同时统计战备物资,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通与德黑兰之间的运输通道。”指挥官终于重新站起身,背对着众人命令道。
指挥官的命令,没有得到任何反对和异议,实际上,司令部的所有参谋人员似乎都在这一时刻明白了敌人的意图,他们显然是要用曾经对付美国人的办法,用后勤的薄弱卡死己方。前线指挥官现在所选择的办法,应该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了。
德黑兰是真正意义上的前进基地,只有守住这里,才算在伊朗站稳脚跟。
就在众人纷纷传达命令的时候,一名通讯员忽然跑到指挥官身边,一脸兴奋的看着他:“将军,刚刚得到消息,我们的州桥部队将会在最迟两个小时内重新架设浮桥,伊斯坦布尔的后勤补给线,也会在两个小时候恢复百分之八十的运力。”
通讯员的报告仿佛天籁之音,让原本沉闷的指挥中心瞬间变得清朗起来,所有人在听到报告都一扫之前的低迷,兴奋地将目光投向指挥官,后者也露出罕见的微笑。
“告诉空中力量,用最大运力为德黑兰守军提供空中补给,释放所有的库存战备物资,两个小时后,我们会为他们申请勋章。”指挥官再次信心十足地走到大屏幕前,看着伊斯坦布尔那里正重新闪烁着光芒的运输线。“现在看来,时间对于敌人来说,同样重要。”
重新回到指挥位置的殷勇,却是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在他的指挥下,张曙光撤出德黑兰后的部队被均匀地分散在德黑兰周边,由单兵和作战小组组成的散兵阵地如同一座座灯塔一样分布在所有通往德黑兰的道路上,而在这些散兵周围,是更多的由军工征调的民用后勤补给人员组成的密密麻麻的网络。
在网络上,精锐的一千名装甲步兵分散成五个小组,迂回在每一条道路上,接受着求救命令和从总部直线下达的作战命令,奔赴各个战场承担救火员的任务。
而放眼望去,整个大网中心,则是德黑兰这座城市。
眼前的一切,构成了当初殷勇在指挥学院进修时所构想的毕业论文课题,关于平面作战下的立体作战网络编织,通过各个战术节点的不同运动时间,以及不同作用,以动静结合的方式完成对作战区域的相对控制,同时依靠作战部队的运动速度完成对网络的编织和构筑。
仅仅在距离上的高低和远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立体作战,真正的立体作战,是运用不同的作战速度与作战方式完成对目标的进行多种形式的阻拦驱逐和遏制,进而逼迫敌人放弃战役构想。
当然这一切都仅仅是建立在封闭的作战条件下,就一如他之前所做的,暂时切断了敌人的运输线。
但运输线必然会有恢复的时刻,以欧洲人强大的后勤能力来说,运输线的恢复之时一个时间问题,而眼前就是个世间上的关键点。
侦查手段显示,敌人已经开始架设浮桥,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会在短时间内投入大量的力量来打通与德黑兰之间的联系,同时也意味着,殷勇构筑的这个巨大的网络将面临一波强大的攻击。
守住这次攻击,将会为之后延续下去的作战提供极大的便利,但如果在敌人的强大攻势下,网络被摧毁,那也意味着,后续的战术支援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们俩至少要有一个人下去,或者是你,或者是我!”想到这里,殷勇转头看向张曙光,后者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没有或者,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