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有米饭的瓷碗放到桌对面:“看这雨势,明天是走不了了。”
“倒也无妨,多住一日养精蓄锐,回程路上也能省些功夫。”顾锦知绕到桌面坐下,伸手自然而然的够到了饭碗和竹筷。
江漓夹菜到他碗里,顾锦知也不管那是何物,张嘴开吃。
饭后,雨势丝毫不见小。狂风吹得窗框子哗啦哗啦响,唯恐下一瞬间连房屋都要散架子。
突然,风雨之中掺杂着一声浩远的鹰鸣,顾锦知瞬间认了出来,是多年前先帝赏赐的海东青。他忙起身走至窗边,朝外吹了声口哨。那只风雨兼程以最快速度赶来的万鹰之神,稳健的落于窗沿之上,浑身湿哒哒的,却也难掩它勇悍雄猛的身姿。
“是谁传信?”江漓问。
顾锦知取出信条递给江漓,“郁台的消息,你快看看。”
江漓摊开信条,道:“笔迹是清烟的。”
顾锦知问:“他们在一起?”
“嗯。”江漓点头:“他们都没事,此时在杭州城。还碰上了夜来幽,夜来幽杀了欧阳款。”
顾锦知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她找欧阳款做什么?”
江漓眼中闪过极冷的锋芒:“《传世医典》。”
顾锦知心下一沉,说:“因为你要这本医书,所以她才去抢的?”
江漓没有回话,只是攥着信条的手紧了紧。
顾锦知伸手上前,先是碰到了江漓的胳膊,然后摸索着握上了江漓越发冰凉的手:“你不要急,是我的总会得到的。没准那医书就自己长了腿,屁颠屁颠的就奔我来了。”
听得这话,江漓不仅没有欢喜,反而心中苦涩。迎上顾锦知并无聚焦的视线,虽然双瞳无神,却透着暖如春阳的光彩。它可以照亮一切昏暗,亦可以融化一切冰冷。他并非没心没肺,却总是这般乐观阔达,想方设法的以自己宽仁温暖的心胸来感染他人。他见不得自己任何的不开心,曾经无数次,绞尽脑汁的只想博自己一笑而已。
江漓望着他,情不自禁的唤道:“顾锦知。”
顾锦知一愣,猛然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应道:“诶!”
顾锦知这一副得到龙椅宝座的惊喜若狂样,活活把江漓的后半句话噎回去了。当时不说,现在也有些不好意思说了。索性留的无奈一笑,对顾锦知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顾锦知依旧喜不自禁,起身朝江漓一拜:“小的遵命。”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温情柔暖。一盏红烛,一床被子,顾锦知一手环住江漓的腰,睡得很熟。江漓眸光幽幽的望着他,眼底流淌而出无尽温柔。
他这一辈子,经历云端直坠地府,经历孤苦、悲痛、绝望、仇恨。一个完整的家庭到破碎,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到漂泊流浪的风尘之人。种种磨难到如今,他心中却是温暖的。
因为有了顾锦知。
虽然父母亲友均已不在,可老天垂怜,赐予他一个顾锦知。天地之大,总算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他曾经认定,活着只为了报仇。一旦大仇得报,他在这尘世之中便了无牵挂,或许死了倒好,可以前往地下去寻找父母。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舍不得了。
那日与夜来幽在汇仙居交战,他本可以牺牲自身给予夜来幽重创的。
你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而我,还没有那个资格作为你活在世上的唯一牵挂吗?
江漓望着熟睡之人,久久难眠。
这个“牵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那一吻定君心,还是棽暮之毒,是月庭湖交心,又或是更早更早……
-
夜深人静时,顾锦知侧过身,偷偷地搭上了江漓的腕脉。
——
一夜风雨,翌日清晨依旧淅淅沥沥的没有停。
江漓苏醒得早,趁顾锦知睡得熟,坐在软榻上调理了会儿气息。以凤熙诀治疗内伤,猛烈的功力游走伤损心脉之时,剧烈的疼痛冲击的江漓脸色发白。内息受到阻碍,微微一滞,体内气血逆行,江漓身子一颤,一口鲜血就涌了出来。
他压低声音咳嗽几下,惶恐的看向床上顾锦知,见他未曾惊醒,暗暗松了口气。
已至巳时,顾锦知睡得未免有些久。江漓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推了推他:“锦知。”
穿上之人没动,江漓又唤了声:“锦知,日上三竿了。”
“嗯?”顾锦知总算被推醒,也懒得睁眼,反握住江漓的手,迷迷糊糊的问道:“雨停了?”
“还没有。”
“嗯?”顾锦知打了个哈气,懒洋洋道:“你说什么?”
“雨虽未停,倒也不大,先起来穿衣吧。”
“漓儿?”顾锦知忽然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睛“望”着他,面露诧异:“你怎么不说话?”
江漓一怔,猛地攥紧了顾锦知手腕,语气凝重带着一丝颤音:“锦知,你……听不见吗?”
顾锦知面色微凝,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大惊小怪。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经历的多了,任何打击变故都能从容应对。聋了耳朵而已,在他的人生坎坷中不值一提。
只是有瞎又聋,看不见听不着,顾锦知忍不住苦笑道:“行吧,那血什么虫的毒性比我想象中要猛啊!”
江漓眸色暗沉,没哭没闹,既无训责也没怨怼。他用手指在顾锦知平摊的掌心上写了一句话:你有把握吗?
顾锦知不是哑巴,却偏要以同样的方式回应江漓:当然。
江漓:不可骗我。
顾锦知:是。
江漓去拿了银针,放到顾锦知手里,守在一旁看他自行施针解毒。完事之后,江漓一手握笔,将顾锦知陆续报出的药名一一记下。
对于此事的顾锦知来说,世界是一片黑暗的,无色无相。世界是一片安静的,无声无感。一面漆黑一面死寂,尽管他表现的异常冷静,可心底的那一丝不安始终提醒着他,你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不知何时能好,又或许永远都这样了。
“漓儿。”顾锦知轻轻呼唤,面对无知,他心中隐隐颤抖着:“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声,但是他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他清楚的嗅到了属于那人独特的气味,既有冰雪清凉之感,又有兰花幽香之气。
顾锦知欣然的笑了。
有他在,真好。
第67章 前夕
是夜,江漓从楼上下到一楼大堂,正碰上喂马回来的店小二。店小二健谈的笑笑,目光羞涩的不敢看江漓:“客官又去给朋友抓药啊?上午那会儿我路过济仁药铺,门口贴条说老板家中有事,要停业一天。客官还是多走两步路,去南边的药铺抓药吧。”
江漓听言,行了个江湖礼:“多谢。”
“不敢当不敢当。”店小二让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