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懂事又偶然会不驯顺的野鹿。爱你所爱。湛超心底塌陷一角,看得居然觉得感动,事后总以为奇怪。他唯恐自己不够好,不知多温柔、不知多谨慎地蹲下,抬手摸她左耳,说:“家宝。”好奇怪,多一点音乐,或飘雪,就像个怨嗟抟结的场景了。女孩也疑惑,这大个子为什么无故请她吃东西、玩好玩的?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竟像父亲?她突然想起那次电话,于是嘴成欧型:“你!超人!”
看她脸颊有淤青和结痂的微疤,湛超没来由痛心,问哪来的。颜家遥穿一件水洗加绒牛仔夹克,陈旧却干净,有老皂味,“过年在农村跟别的小孩打架,她自己摔的。”
他正很用力地昂着头,喉结棱棱凸起。他正看74号基督教堂的尖顶。
第一家麦当劳99年落地宿州路,肯德基早它三年诞世皖中,只知道都是洋快餐,东西贵,有闲钱的才去打牙祭。最初听说,逢颜家宝某次发水痘,颜金消失的前一年。颜金身躯艰难蜷缩进窄床,将冰凉面颊滚过女儿苹果样绯红的脸,柔情到几乎在低哼:“小宝,快快好,嗯?好了,爸爸带你去肯德基买炸薯条。”颜家遥藏在门边闭眼,很龌龊地,幻想那张面颊也带热着滚过自己的脸。
进门一股香气,呆久了像要浑身冒油。红黄相间色块大面积铺开,平桌座椅齐整如列队,门旁立一樽小丑,形貌衣着异样夸艳,一眼你觉得滑稽,盯久了就觉得冷漠可怖,背后掩藏有杀意。薯条颜家遥算见识了,土豆切条用油炸了撒盐抓一把来卖,买的钱够买一土豆麻袋。美国人太黑心。他吸口纸杯里的可乐,看汉堡、薯条、炸鸡翅、玉米粒,累价不超自己口袋里的钱。他心定了,支颐咬管子,喝得打冷颤。
提了是生日,女店员有赠一只史努比环游世界系列玩具,又递上彩笔、画纸,“小妹妹可以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哦,写上名字,我们以后会选一些裱起来挂店里哦。”
“画什么?”颜家宝鸡翅啃得奇净,依次嘬了五指。
店员笑微微,“随你哦小妹妹。”
颜家遥:“你就画,祖国万岁。”
“怎么画?”
“中间一面红旗,底下全是花,三个你那么大小孩在花里敬礼。听你哥的。”
湛超手抵着鼻子咯咯笑。
洋快餐可乐半杯是冰,管子搅动,哗啦啦响声清脆,气也灌得足,一口下去一线碳酸柱戳穿鼻腔直搠脑仁。颜家遥想说“施舍”,可连一点点的不适也体会不到,这么莫须有地安罪名,未免内愧。只是,这样被你包绕,我哀不起来我愤不起来,我应该是个自恃可悲可怜的忧郁又自尊心膨胀的傻/逼才对啊。不对吗?我不自我哀怜简直活不下去。无耻的人最幸福。
湛超也拿了张画纸,捻起根碳黑的蜡笔。他笔尖距离画纸一寸,延延停在那里。关云长?裸/女?颜家遥?笔随即被撂下。他大口大口喝可乐,逾刻憋了个震天猛嗝,颜家宝吓了一跳。她往纸上画了一团斑斓的不明物。颜家遥笑得呛了口沫。
外头是闹市,有车,有人,的确是一团斑斓,是不明物。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颜家遥思考了很久,脑子基本一片空白了,“不是,我没这么说。”
第31章
案子归瑶海刑警队一个姓刘的管。刘警官黑面不高像张涵予,上午带人来调查,没一刻又走。永达是块青砖,掀了看有蛇虫鼠蚁,要么脏要么毒,齐聚一堂,谣言在这儿半天百变。这版不传奇,听着就跟藏床底偷看来的似的:管老板前夫猪狗不如,呸,侮辱这两个物种了。那孙子按月给她家送抚养费,听说回回留下要弄弄。谁给钱谁大爷又不是没搞过。那天也是巧,估摸二老婆甩脸子给难看了,那孙子骚酒喝多又去了,甩一沓钱说,脱。管老板那天也不知怎么想,衣服脱一半才不愿意,就不,说,不让。孙子要来强。管老板就说,谁都让弄!对楼的都让弄!还就你不行!接着就难听了:婊/子还夹着;你就是个太监。接着就打了。赶巧手边有小刀,说不快,还粘着苹果皮在,哧哧哧哧就乱攮。说警察进去半血半尿。都失禁了。
小何中午叫了份石锅鱼,一个人吃顶两个人整好,他端进岑遥店里,“快快快搞个垫子我手要烫熟了!”岑遥随手拿来台账本。
要吃的,想说的,按讲都该配瓶白的,但商户喝酒给经办巡楼逮住要罚款,就干吃。
小何滋滋嘬鱼眼:“我想不通啊。”
“你都想通了要警察干嘛?”岑遥说。他最近胃又隐隐痛。
“哎不是,那他老公诶。”
“前夫。”
“那也是睡过的!说杀就杀?”
岑遥说:“你没看过《红蜘蛛》吗?”
“我都后怕。”
“你真是没事找闲心操,你包/皮割了吗?”
“滚,小学就割了。哎你想,悠悠她多可怜啊。”
岑遥看他。
小何挑着锅里的脆花生,一颗颗塞进嘴,“我假发还卖不掉呢!要但凡我跟富的一点关系我就领回来养,省得还得结趟婚自己生,也太吓人了。”又问:“管姐,能见吗?”
“等判吧。就见也轮不到你啊?你谁啊?”
“最毒妇人心。岑遥,我觉得老古人话没有错的。”
岑遥擦擦嘴,“你帮我看一会,我出去趟。”
“干嘛呀?成天心思就不在店里,明年你铁倒闭!店盘我。”
“你管我。”
岑遥去人寿办颜家宝的婚嫁险。这鬼险种名字有歧义,叫人以为是嫁不出去就赔钱,不然,这险是挂噱头,定期缴纳保费受保人年满二十二拿钱。拿钱不比去送钱,前台制服周正,拉长一张青春面容,逐张递单子,敲击键盘说,签字。写第四张时听头顶爆开声变调的“傻/逼你去死啦”,以为被骂,岑遥抬头,隔壁柜员低头窃笑。“我说我男朋友在。”姑娘咧下嘴,不耐之外终于有一丝不具威胁的生机。她指左耳,戴了蓝牙。岑遥突然觉得这些女孩终究还是可爱的。流程搞定,“好的可以了”,”谢谢你”。
人寿楼下有便利店,一排濒窗朝阳的长桌高脚椅,卖热饮关东煮,岑遥要了杯五谷豆浆。“偷得浮生半日闲”烂大街,“平常”都成了“偷”。平常小憩、消费、喝一点,凡人过了二十五,大多的理应轻易被划进“奢侈”的范畴,背后不倦不息追咬的黑狗连半夜也哧哧流涎虎视眈眈盯你入梦。岑遥头侧贴臂窝,视界颠倒九十度。
保额且增且抹拢共一万不到。一万如今哪还算钱?——那是傻/逼的说法,凭什么不算?保额转入账户,岑遥填了陆娇娇的建行号,不为别的,为颜家宝姓颜。
觉得倒霉的日子里也会有片刻极静的时间。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