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南,草长莺飞,细柳成烟。河畔边的桃花开得又繁又密,灼灼其华,恰到好处地点缀在翠色烟柳之间,显得格外妩媚多姿。古老的石桥下悄然划过了几只黑色的敞篷船,水波潋滟的河面上笼着一抹轻烟般的薄雾。淡青的石板铺过曲折幽寂的巷子,风中飘落着绵绵柳絮,抛洒了漫天的纷纷扬扬。此时此刻,地处江南某地的长乐镇,俨然就是一卷浓淡相宜浑然天成的水墨丹青。
从小镇往南一直走,就能望见远方迤逦不断的山峦。山脚下有一架紫藤开得正好,远远望去犹如紫色云雾缭绕,在这青山绿水中更显清艳脱俗。花架间掩映着一栋风格古朴的砖瓦房,深绿色的苔藓在灰白的围墙上印下了一片斑驳暗影,背光处的爬山虎随心所欲的生长着,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气势。屋前的田地里种着几畦碧绿可人的青菜,指尖大小的豌豆新芽羞答答的刚从土壤里探出半个身子。折射着初春阳光的窗前,沾染着晨露的白色栀子花热闹地簇拥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一位身穿天蓝色运动外套的少年在和煦晨光中推门而出,顿时惊飞了栖息在房瓦上的一群麻雀。暖暖的春风扬起了少年干净飘逸的发丝,也吹开了他唇边的一缕浅淡笑容。少年看上去不过才十三四岁,细白柔软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近乎透明,纤秀明润的眉目轻缓舒展,就像是栀子花丛中最美的一朵,在微风中徐徐绽开了花蕾。
少年先来到田地里,熟练地给植物们浇水施肥,顺手割了一把新鲜青菜放进篮子。接着来到屋后喂了养在笼子里的三只芦花母鸡,再顺手摸了两个还带着热气的鸡蛋。做完一大堆零碎杂活之后,他又在花架下细心摘了半篮子紫藤花瓣,这才返回到了屋子里。进屋放下篮子,他又开始扫地擦窗,煮粥煎蛋,忙得不亦乐乎。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性别,还真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位称职的家庭主妇呢。
少年刚刚将煎好的鸡蛋装入盘中,就听见最靠里那间卧室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女趿着拖鞋蓬头垢面地就闪了出来,那件卡通睡衣的扣子上下不齐,高高低低,连脚上的拖鞋都不是成对的。她的短发经过一夜摧残已是惨不忍睹,如果此刻飞来一只麻雀,必定会很乐意选择在这里蜗居。或许是还没完全睡醒的关系,她的双眼依然紧闭着,脑袋的下垂幅度更是证实了地心引力的定律,似醒未醒的样子仿佛随时会失去重心一头蹶倒在地。
她在昏昏欲睡之中轻轻抽动了几下鼻翼,本能的循着香味晃晃悠悠踱到了厨房。当睁眼瞧见桌子上的紫藤花时,少女像是吃了灵丹妙药般一下子清醒过来,笑逐颜开地搂住了忙碌中的少年,用讨好的口吻道,“小钦,今天是要做藤花饼吗?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吃这个呢。我的好弟弟,你怎么就这么可爱这么能干这么乖巧呢!”
少年左躲右闪抵挡着她的热情,无奈地摇头道,“老姐,你能不能先去洗脸刷牙?万一现在有客人来的话,你这样子……也太没形象了吧。”
少女耸了耸肩,胡乱抓了抓自己本来已经够乱的头发,不以为然道,“放心啦,今天应该不会有客人那么早来的。我的客人可都是要先预约的哦。”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老姐你也不想被别人看到你的这个原生态模样吧,一点御姐风范都没有。”少年冷眼瞥了她颜色各不同的拖鞋一眼,“我已经把鸡蛋煎好了,牛奶也热好了,你先把早饭吃了再说。中午你不是还要帮刘镇长家新盖的房子看风水吗?”
“小钦,你的语气啊,越来越咱们老妈了。”少女嘻皮笑脸地捏了捏他的脸,“看来爸妈真是没取错我们的名字,我叫何其岚,你呢,就叫何其钦,何其懒配何其勤,老爸真是神机妙算,不愧是传说中的高人呐。”
少年皱着眉拨开了她的魔爪,“幸好爸妈只生了我们两个,不然接下来的我看就得叫何其累何其惨何其苦命了。”
“咦?原来小钦你也会开玩笑啊。”何其岚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斜着眼兴致盎然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还看什么看?快去洗脸吧!”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她推出了厨房。唉,别人家里都是姐姐照顾弟弟,可在这个家里却是完全倒过来了……自从父母双双因为意外过世之后,一开始确实是姐姐照顾他的,可后来就……这种黑白颠倒的情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零零落落的记忆片段就像是电影画面般从他的脑海里不停掠过……
“弟弟,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可以帮忙做早饭吗?”
“嗯,好啊。”
早饭完毕后……
“哇!弟弟,你做的早饭真好吃!要是能每天吃到你做的早饭姐姐就太幸福了!就算是马上死了也值得!”
“真的吗?姐姐!那我每天做给你吃!”
“弟弟,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可以帮忙扫地吗?”
“嗯,好啊。”
扫地完毕后……
“哇!弟弟,你扫的地真干净!要是每天能看到你扫的地姐姐就太幸福了!就算是马上死了也值得!”
“真的吗?姐姐!那我每天都扫地好了!”
想到这里,何其钦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来。老姐好像就是用了无数这种千篇一律的句式,让自己不知不觉就钻进圈套里来的吧?身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为了老姐的幸福,他容易吗他?
“请问,这里——是仙姑的家吗?”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何其钦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面色憔悴的年轻男子正站在藤花架下探头朝屋里张望。
“这里就是仙姑的家。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何其钦淡淡地问道。其实就算不问,他心里也很清楚答案。指明道姓要找仙姑的人,其来意已经很明显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是这样的,我是听朋友说这里住着一位特别灵验的仙姑,所以就来想请她帮我指点迷津。”男子连忙解释道。
何其钦敛了敛脸色,冷声道,“那么你有提前预约吗?仙姑她平时是很忙的。一般来说,最好提早一到两个星期预约,那才有可能排上期。我看你是要改日再来了。”
男子不禁面露失望之色,“这可怎么办呢?我也是昨天才听说这位仙姑,所以才临时决定来这里。我真的很想见仙姑,能不能请您行个方便?”说到这里,他一咬牙道,“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
“那么这位先生,你是要班目叩经问丙,还是寻龙?”不等何其钦回答,从里屋款款走出了一位妙龄少女。她那一头娇俏短发在阳光下闪耀着柔顺光亮的色泽,半眯的眼眸犹如灵狐般娟秀,透着几分和她年纪不符的狡黠。纤细的右手腕上系着几圈深棕色的皮绳,将她的象牙色肌肤衬得温润无瑕。简约中性的纯白色衬衣搭配她的短发造型,更是显得英姿飒爽干净利落。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点优雅一点淡然,又兼具一点随意一点距离。
这样御姐气场十足的形象,简直令人无法把她和刚才邋遢的睡衣女联系起来。何其钦心里暗暗好笑,直叹老姐这换装的速度还真不是盖的。当然,姐姐大人伪装的本领更是出神入化。
男子显然愣了愣,颇为疑惑地问道,“你就是何仙姑?”在普通人的印象里,能担得上仙姑这个称号的,就算不是奶奶姥姥辈,好歹也该是个大妈大婶级人物,怎么可能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呢?这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不错。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她微微一笑,“班目就是看相,叩经是占卦,问丙是算命,寻龙是看风水,不知这位先生你想要问得是哪一样?我想应该不会是驱邪除妖吧。”
男子还是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真的就是何仙姑?”
何其岚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有这样的反应,也略微打量了他几眼说道,“这位先生,看你的面相最近应有和子嗣相关的喜事。你家里刚刚添了新丁吧?”
男子似乎有些惊讶,“没错,我的妻子上个月为我生了个女儿。”
“从你的面相来看,确实应该是个女儿无疑,你命中该有一女。”她边说边点起了一支清香,“那么,应该是在金钱上有所烦恼吧。”
男子更是惊讶,连连点头,“仙姑说得不错。我的妻子刚刚生产,为了多赚些奶粉钱,我就去地下赌场赌了几把,刚开始是赢了一大笔钱,可谁知到最后还是输了回去。所以我想来问问仙姑,我近来的财运如何?到底还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何其岚沉默了几秒又开口道,“你一定是结交了损友。有果必有因。从你的面相来看,你所结交的损友也是造成你金钱困扰的一个原因。轻则破财重则有祸。”
“仙姑你怎么知道……”到这时他算是开始有点相信她了,不禁轻叹了一口气,“的确是我的好朋友将我带到那里,说是找到了赚快钱的地方。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
“那么把你的出生年月日时告诉我,让我看看你的八字如何。”何其岚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端坐在藤椅上的她看起来沉着淡定,颇有种胸有成竹的自信,倒是像位小隐隐于野的世外高人。
男子这时也不再有所怀疑,急忙将自己的公历生日报了一遍。
何其岚沉吟了几秒之后就飞快地算了起来,“你的八字是壬子年壬子月辛卯日辛卯时,卯木主偏财,但辛金不得土也就是生而无根,就说明你的命中虽有财,但同时也受用不了那么多的财。到最后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你今年九星照命正逢火星,所谓男遇火星多倒霉,总有烦恼把你随。也就是说,恐怕接下来你还会有更多金钱上的麻烦和纠纷。”
年轻男子面露担忧之色,“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不再去赌也不成吗?”
她摇了摇头,正色道,“火星之灾厄在今年整整一年都会影响你的运势。不仅仅是财运,包括事业,身体,甚至子女都会受影响。”
男子的脸色微变,焦虑的加重了语气,“仙姑!请您一定要帮帮我!怎样才能化解这灾厄?拜托您告诉我了!”
她神色淡然地抿了抿嘴角,“其实也不算太复杂。你在三天后的上午九点到十一点,点上十四支蜡烛,面向正北方向坐,烧三支香,再拿一道顺星符,用一把斧子将符压上,斧子用红布覆上,在十一点之后将符烧掉,这样就能躲过火星之灾厄了。”
“这样真的行吗?那顺星符……”
“如果是当年犯冲煞星,用此符就能化解。只不过……”她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每画一道顺星符,我自身就会伤些许元气,所以这符轻易我也不是随便给别人的。”
男子一听这话有些急了,连声恳求道,“仙姑,我明白我明白!这符来之不易,我愿意另外再加费用!只求您千万要帮帮我躲过那什么灾厄!”
何其岚眼中飞快飘过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正色道,“怎么说呢?今天你能找到这里,也算是和我有缘。说来也巧,我这房内正好还有一道刚画完的顺星符。若是无缘之人,无论他出多少钱也未必能换得一道符,今天就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让你请了这道符去吧。”说着,她转头吩咐站在一边围观的弟弟,“小钦,去我的内室将那道顺星符拿来。”
何其钦也相当配合,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仙姑。”
男子似乎大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道,“这样的话那些灾厄就会离我远去了吧?”
她微微顿首,“放心,只要按我所说的做,自然会保你今年家室平安,后福绵绵。不过你要谨记切切不可再赌,更不能继续结交损友。你的八字是主亲戚提携,并不主朋友带挚。”
听到最后一句话,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露喜色道,“对了,我现在工作的公司是我表叔叔开的,这么说如果我一直做下去是不是会得到提升?”
她笑了笑,似是默认了他的话,接着又对他说了一些类似后运佳子孙福的话,直把对方说得眉开眼笑。拿到了那道顺星符之后,男子立刻从裤兜里摸出了钱包,心甘情愿地掏出了钱,再三感谢了她才离开。
目送那个男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何其钦转头瞥了一眼正在专心埋头数钱的少女,淡淡道,“老姐,这么轻松又赚了一笔,你的忽悠功夫可是越来越长进了。顺便告诉你一声,箱子里的顺星符还有百来张,不过魁星符和禳星符倒是快用完了,有空的时候你再画些补点货吧。”
“轻松?”何其岚有些不满地抬起了头,“这个世上任何一种职业都不是轻松的。老祖宗留下来的神骗术可不简单,要知道这神骗术不但涉及天文地理,易经八卦,玄学病理学,还要懂心理学,更要掌握一定的科学知识,简直比高考还折磨人。话又说回来了,你最近有没有趁放假好好揣摩那本师门大法?”
“我有看啊,不过都是纸上谈兵罢了。”他耸了耸肩。
“好吧,那今天就让姐姐给你上一课。”她笑眯眯地将那些钱往旁边一挪,清了清嗓子,“小钦,你还记得那本师门大法上的第一章吗?上面第一句就写着两句话,一入门先观为意,即开言切莫踌躇。也就是说做我们这一行,察言观色是很重要的。一旦开了口就千万不能结结巴巴,要保持自然流畅。用神骗术算命的精髓就在于敲、打、审、千、隆、卖六种手段。所谓敲,就是用言语试探他。今天这个来算命的男人身上有股淡淡奶香,袖口还有一小片奶渍,手机上的那个挂绳是某奶粉厂家的附赠品,所以我推断出他可能是刚刚有了孩子。是男是女不用明说,因为随后可以用敲的手段套出来。”
何其钦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自己主动说了生了个女儿。那就可以顺着他的话说看他的面相的确命中有一女。出于一种自然的心理反应,他会认为你算得很准。”
“老姐你观察的可真仔细,那你怎么看出他有金钱方面的困扰呢?”
“那就要用到所谓的千了,就是对他自己给出的资料加以利用。喜得贵子本来是开心的事,但这个人神情憔悴,情绪低落。显然是有心事。没有心事也不会来要我指点迷津啦,对不对?谈到妻子时他神情温柔,所以应该不是感情问题。对于女儿也很满意,那么也不是重男轻女问题。可你看他的右手无意识的护着裤兜,那个地方有鼓起应该放着钱包。这就说明他的潜意识在担心金钱方面的问题。”
“这也能推断出来,厉害啊,老姐!”何其钦忍不住赞了一句。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微抖,脸上明显有悔意。所以我推断他去赌也是第一次。那么就可推断出多半是有人带他去赌的。这个时候就要用所谓的打,也就是忽然发问,确定是他损友所为,让他引以为诫。”
何其钦一脸了然地笑了起来,“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相信你了。看出他刚有了孩子,看出他金钱方面有问题,看出他交了损友,姐姐你这位仙姑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何其岚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茶,“这个时候差不多可以审了,也就是作出最后的判断。接着再故意将后果说得严重些,自然更能让他乖乖花钱消灾。”她顿了顿,“当然最后也不能忘记用隆这招,先千后隆,多多夸他的后运,反正将来的事还远着呢,说得再是天花乱坠也没关系。”
“那么他的八字也未必真是亲戚提携吧?”
“或许是,或许不是。”她眨了眨眼,“你看他年纪还那么轻,朋友年纪也应该差不多,而且还有损友,靠朋友提携他的机会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说是亲戚什么的,范围或许还更大一些。他不是立刻想起了相关的亲戚吗?最后再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心存希望,有些念想。”说到这里,她又语重心长地总结了一下,“小钦,要知道这个世上生辰八字相同的人很多,可每个人的命运却是各不相同,吉凶祸福更是有天壤之别。做我们这一行,要想方设法从客人口中套到更多的情况,善于推断,才能让他深信不疑。这也是神骗术的精髓,明白吗?”
听完了她这番话,此刻何其钦只能以六个字概括自己的感想——仙姑姐姐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