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求去世了。
那昂然虎咆之音响彻了整个忘仙郡,当日出破晓,那照耀了一夜的银月隐没时候,木屋之中的气息便伴随着那银月一同缓缓消失。
他的子嗣因为所做之事,早已四散逃命,是王安风三人将他安葬,葬在了老者呢喃所说的一个小村子里。
村民很质朴很可亲,花开得很好,阡陌相通,鸡犬相闻,可若询问梅初雪一名,已经没有半点存在过的痕迹,唯有一位年纪最大的白发老妪还隐约记得,当年曾有过一位小姐姐,笑起来很好看。
在村子后面的墓林中,王安风,夏侯轩和皇甫雄三人寻找了许久,找到了已经杂草丛生的梅初雪之墓,上面的笔触很稚嫩,但是那强烈的眷恋和恨意六十八年岁月依旧难以散去,他们沉默着将草除去,借来了工具,将柳无求和那把珍藏了六十八年的折扇一同安葬在旁。
“我等三人虽于柳师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既然得了真传,便以师徒之礼将柳师安葬。”
夏侯轩站在墓前,他和皇甫的两名护卫被赶得远远地,此时只他们三人站着,他的字最好,有龙章凤篆之姿,墓碑之上,以游龙望月剑刻了一行字,继而与王安风,皇甫雄一同下拜,以弟子之礼相待。
拜罢起身,夏侯轩看看远处那抱着木琴的痨病鬼,道:
“这次险些丢了性命,我怕是没有办法轻易在江湖走动,再说能得一位上三品宗师真传,我也是得好好修行了。”
皇甫雄笑笑,脸庞上依旧是那副有些随意的模样,道:“你也确实该修行了……我的话,薛十三已经被抓回了家,没有办法和他比武啦,想想还是回去罢,如今方知我拳术太差,实在没脸在江湖上走。”
“安风,你又有如何打算?不若随我一同去我家那边,虽在塞北,可大漠黄沙,秋月胡笳,也别有一番风味。”
王安风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了,师父和离伯还等着我呐。”
夏侯轩折扇轻合敲击在掌心,指着王安风笑道:“却是,还有百棵八品木在等着你啊。”皇甫雄仰脖灌了一口酒,放声长笑道:“哈哈哈,确实确实,安风,这个可不好受!”
王安风挠了挠头,愁眉苦脸着道:“我也没办法啊。”说着看两位好友,也一齐笑起来,三人畅快大笑,笑了阵,夏侯轩脸上笑容微收,看着前面的两位好友,缓缓抱拳道:
“那便,江湖再见……”
夏侯轩仰脖将那一壶村口沽的劣酒尽数灌入喉中,只觉辛辣至极,酒液沾湿衣襟,猛地一砸落地,砸了个稀烂,畅快大笑:
“江湖再见!”
王安风轻呼口气,笑着颔首。
“江湖再见。”
在这有三分偏僻的小村庄中,王安风目送着夏侯轩骑着白马而去,那痨病鬼踏步而行,当真宛如鬼魅,那锦衣大汉朝着他抱拳一礼,拎起皇甫雄的后领,足踏虚空,背后重刀长啸,经久不绝。
王安风看着他们远去,回身看了一眼那墓碑。
柳师无求之墓。
弟子夏侯轩,王安风,皇甫雄立。
少年轻笑一声,转身离去,不再有丝毫留恋。
江湖再见。
今日不知为何,却是有些想要饮酒呐。
骑着青骢马,以这异兽脚力,很快便回去了那座县城,城中熙熙攘攘,远比平日热闹,人们相互交谈,兴高采烈,尽是那柳絮山庄突然便破败的事情,故事的真相从开始,不知经过几人几手,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王安风洒然轻笑,打马而过。
回了李家的回春堂,风兰和李康胜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放了下来,自打柳絮山庄之事传来,他们两人便陷入了一种混合着自责和担心的情绪之中,风兰更是落了好些眼泪,得见王安风没有丝毫损伤,喜从心来,却又落下泪来。
王安风和李康胜好生安慰,是夜李康胜又是大醉一场,王安风看着那杯酒,还是没有动。
江湖传讯,雏凤宴之上,潜伏已久的江湖势力四象阁出现,有人说是要斜持这些世家子弟,以要挟忘仙一郡世家,又有人言是以邪物宝物,淬炼真气血脉以得其利。
又有传言,柳絮山庄庄主,那个贪财好色,胆小如鼠的柳无求是四象阁内应,后来说这话的世家子弟在郡守面前,被暴怒的龙骧将军徐子阳以一根竹鞭抽的皮开肉绽,数度昏厥,当时徐将军依旧一身白袍,似乎比之寻常时候更为素净,双目赤红,想来当是怒极。
三日之后,王安风将那太素针的基础全部学会,辞别了李叔夫妇,当了那柄游龙望月剑,银钱余下十两,剩余尽数交给李家药堂以助其善行,十两里头又取出了五两,请铁兵卫的张正阳,赵大牛在县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楼里大醉一场,剩余五两在县城市集买了些东西,给离伯沽了一壶好酒,将薛琴霜给的衣服收好,重穿了自己的短褂,孤身一人牵着青骢马出了城去。
临近城门的时候,两名身材高大的兵士排开众人,在城门口贴了张黄纸,人群挤过去看,王安风只自顾走,听得柳无求之名,方才驻足回身去看,而那兵士已经在最里面,高声重复道:
“柳絮山庄柳无求,以一拳入武道上三品之境,杀四象阁坛主,阵斩宗师,是时勾动天象,虎咆之音响彻忘仙,云腾如龙,千里可见,吾辈尊之,敬为先辈,不可轻侮,当以别号称之。”
“是为我忘仙之虎!”
王安风双眼微亮,听得周围阵阵惊呼赞叹之音,左一句宗师,右一句前辈,可他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柳絮山庄那轻抚折扇的白发老者。
他说他不后悔。
众人如潮往前走,唯一人缓步逆行,那一身蓝色短褂的少年出了人群,翻身上了青骢马,腰边配着薛琴霜的匕首,包裹里有李叔家的糖饼,还有给离伯的好酒,轻扬马缰,青骢马嘶鸣一声,迈开长腿奔驰而去,风声呼啸,拍马走过了这郡城,凉茶铺子,掠过了那渡口和变得荒凉的山庄,他似乎变了点,也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天色渐晚,远处可见到那熟悉的炊烟,少年双眼明亮,长笑出声。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