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一行,很快就抵达了博望苑。
这时太子据甚至刚刚起来——昨日是他的老友张贺的生辰,为了给其庆生,刘据亲自过府,君臣两人喝的伶仃大醉。
所以,在听到长子求见时,他还有些宿醉未醒。
就问左右:“进儿求见,所为何事?”
因为刘据与宦官们闹得很厉害,所以博望苑早已不再充用宦官,而是多以文官充任,主要是国家委派的太子舍人、洗马。
此时,在他身边的正是两位服侍他十几年的太子舍人。
其中一人,正是尚书令张安世的长兄张贺。
“听说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也随长孙殿下在外等候……”张贺笑着拜道:“大约是有要事吧……”
刘据听了,点点头,说道:“既是有要事,那就让进儿来见孤吧……”
“诺!”张贺立刻欠身一拜。
张贺刚刚出门,迎头就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李禹。
“李校尉……”张贺微微欠身,以示尊崇。
但实则在心里面却很是讨厌此人。
当初李陵兵败浚稽山,天子案李陵三族,上至陵母,下至陵女,统统被处死。
许多人都看不过眼。
李陵的好友,太史令司马迁仗义执言,为李陵求情,也被下狱判死罪,最后选择腐刑才得以活命。
中大夫黄宣,不过是因为提出了想要天子等一等的请求,也被下狱。
但,作为李氏的族人,李陵的堂兄。
李禹却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鹿,一头躲进太子的博望苑,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陵三族的遗体,最后居然还是已经与李氏分家很久的李蔡族人领回去安葬的。
所以,张贺对李禹其实很看不起。
但,奈何人家命好,有个妹妹深得储君宠爱。
爱屋及乌,太子也对李禹非常照顾。
只是可惜了,飞将军李广一世英名,与匈奴人打了一辈子的仗,结果到头来,却出了李禹这样的‘呼吁和平’的子孙。
“听说长孙殿下与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要求见家上?”李禹一见张贺,就问道。
“然!”张贺轻声问道:“校尉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望舍人为我尽量拖延些时间……”李禹拱手说道:“来日必有厚报!”
“下官知道了……”张贺不动声色的欠身:“校尉自去即可!”
但等李禹走了,张贺就摇摇头:“虎父犬子啊!”
当初,李禹的父亲李敢,也属于有名的虎将了。
只是奈何因为李广之事,侮辱了大将军,结果就捅了马蜂窝。
大将军卫青为人和善,但骠骑将军霍去病却是睚眦必报。
于是,一箭射之,李敢命陨。
张贺想着这个事情,就快步疾行。
他很清楚,李禹这人对太子的影响力。
而他特地要求自己拖延长孙去见太子,恐怕,没有安什么好心。
若是以往,他是不会管的。
但,最近几日,他的昆弟张安世却特地派人来告诉他,若是与侍中领新丰令有关的事情,让他帮忙照看一些。
……
“长孙殿下、张侍中……”张贺见了刘进与张越,马上就道:“快快随臣来吧,晚了可能就要有事了……”
刘进听了很奇怪,但还是马上跟上对方的脚步。
张越悄悄的问道:“殿下,此乃何人?”
“故御史大夫张汤长子,太子舍人张贺!”刘进悄声回答。
“哦……”张越立刻秒懂了。
这是自己人啊!
于是,带着赵过马上跟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张贺不会害自己。
一刻钟后,张贺就带着刘进、张越和赵过,来到了博望苑的太子寝居之前,立刻让人礼赞:“长孙殿下、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等觐见储君!”
而这时,李禹才刚刚见到了刘据,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组织语言。
闻言,李禹的脸立刻就堆满了阴霾。
“竖子安敢欺我!”他立刻就对张贺充满了仇恨。
这次事情要是搞砸了,他可是少赚五百金!
那可是五百金啊!
足可在长安城外买一个庄子了!
刘据也注意到了李禹的神色,关心的问道:“李禹,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禹连忙强颜欢笑道:“臣忽然想起一个事情,请家上恕臣先行告退!”
因为刘进等人来的太快,他的图谋破产。
所以,他现在要马上去处理手尾了。
至少也要通知李循——你的事情,不是哥不给力,而是有人搞鬼,让李循做好准备。
这样,至少可以避免将来事发后被李循咬出自己来。
于是,当张越跟着刘进,带着赵过,走进太子寝居时,恰好迎面与李禹碰了个面。
“长孙殿下……”李禹在刘进面前还是很谦恭的。
然后,他就看着在一旁站立的张贺,对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但意思却是很明白了。
最后,他将视线落在张越身上,微笑着道:“这位就是张侍中了吧……在下李禹,久仰侍中大名了!”
张越闻言,微微欠身,拜道:“不敢,不敢……”
李禹的名声,张越在建章宫里也有耳闻。
据说,这人是太子刘据的心腹、亲信,受重视程度堪比太宗时的邓通、先帝时的周仁。
而李禹与那两位前辈一般,都是爱财如命,号称拿钱办事,童叟无欺。
去年天子出幸雍县,巡视北地,太子受命监国之时,就有许多人送钱给他,将自己的亲人从牢狱里解救了出来。
而且,张越还听到了一些消息。
据说,李禹与在匈奴的李陵,仿佛还有着联系……
这个事情,难说真假。
可能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就要是对刘据不利。
也可能是真的……
李陵在匈奴,是匈奴单于的东床快婿,独立掌握了一个部族。
势高权重,远胜当年在汉室时的威风。
虽然史书上说李陵在匈奴,不肯为匈奴人谋划任何与汉室的战争,也不给匈奴人出力。
但……
作为匈奴的右校王,想要跟汉朝的亲人通信,轻而易举。
而且……
张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太史公用了无数证据和美化的言辞来妆点李陵。
然而,张越却知道,再过四年,李广利最后一次出征的时候,李陵所部就遇到了商丘成率领的汉军。
而他没有像太史公说的那样‘不与汉为敌’,而是与汉军交战。
更重要的是,历史上,武帝死后,李陵的好朋友们,譬如上官桀、霍光、张安世、苏武,都写信去请李陵回来。
但他终究没有回来。
张越不敢去妄议和裁断,李陵的内心。
也无法指责李陵,毕竟,他全家都被冤杀了。
最孝顺的母亲,也惨死刑场。
换了任何人,内心都必然充满愤懑和怒火。
以汉人的性格和个性来说,李陵有一万个理由帮助匈奴人与汉军为敌。
但他却没有主动参与和谋划任何对汉作战计划。
在这个方面来说,李陵还是值得尊敬的。
但……
“我是穿越者啊……”张越在内心呢喃着。
在穿越者眼中,李陵的行为,已经是形同卖国。
虽然他并未主动的做对汉室不利之事,但他在匈奴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祸患。
李陵是谁?
李广的孙子,大汉帝国最杰出的年轻将领。
浚稽山一战,五千步卒打八万匈奴骑兵,还能坚持数日,甚至差点突围。
更夸张的是——事实上,李陵所部根本不是步卒。
他们是骑兵!
李陵的部队,一直就是骑兵,只是因为战马大部分被李广利所部弄走了,而长安又催促甚急,李陵不得已,才在没有战马的情况下,全军步行出塞。
是故,李陵的存在,极有可能泄露汉军的组织、技战术和武器特点等情况。
哪怕他不说,也不主动这么做。
但他能不教自己的儿子吗?
能不去为了自己的部族的生存而去想办法吗?
只要他这么做了,就等于让匈奴学到了汉军的先进战术,学到了汉室的先进技术。
唐太宗李世民,送了一堆工匠和书籍给吐蕃,换来一时安宁,结果就是吐蕃迅速强盛,成为盛唐时期唐军的最大对手!
所以……
“李陵未来若不愿归来,我就只能除之!”张越在心里想着。
留着他在匈奴,隐患太大了!
哪怕他果真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不参与匈奴对汉谋略,不主动建言。
但……
假如匈奴面临生死存亡,倘若他的部族陷入绝境,他的妻儿苦苦哀求。
李陵还能无动于衷?
安能坐看匈奴灭亡?他的妻儿与部众陷入绝望?
而未来,张越是一定要灭亡匈奴的。
此事无关道德,只有国家民族的利益。
为了民族和国家的利益,张越别无选择。
当然,李陵若愿意归来,那是最好。
到时候,给他平反,为他冤死的家人平反,再杀几个当初在朝堂上跳的最欢的家伙,差不多就能把事情了结了。
史书之上,也能留下一段佳话。
这样想着,张越就跟着刘进,带着赵过,走上了太子据寝居的高台。
殿堂之内,刘据已经高坐上首,正微笑着看过来。
张越连忙跟着刘进,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