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十一点前,最后一名青训生离开时,要把训练室的门锁上。钥匙只有一枚,在焦教练手里,他会赶在第二天所有青训生起来前,打开训练室的门。
从那以后,全体青训生的黑眼圈都变轻了,皮肤也越来越好,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半夜十二点一刻,走廊静悄悄,白散站在紧锁的训练室门前时,依旧是这样想的。
傍晚他在走廊上遇到江岸后,绷着脸坐到树下哼哧哼哧吃完一袋栗米条,跟老树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运气不好,中途越想越羞耻。
他脸颊红红的,把江岸的队服外套脱下来,团成一团抱着,在树下待了半晌生自己的闷气,因此吹了冷风,头晕脑胀,怕晚上感冒,会影响第二天训练,他去队医那里测过体温,喝了药,再次回到训练室。
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扇牢牢锁住的玻璃门。
白散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抱着队服,额头抵着玻璃门,蹲在地上扁扁嘴,欲哭无泪。
玻璃门后,有他的小月亮抱枕,有他的手机,还有他房间的钥匙。
前两者都好说,一晚没有就没有,但钥匙至关重要。
1E安排给青训生的卧室是个小单间,有床,有书桌,角落里有个很小的洗漱室,每人一间,既维护了隐私又方便。
如果配的是电子锁,不需要钥匙,输入密码或指纹可以进去,便更好了。
夜色越发得深,白散蹲在地上伸长胳膊,有气无力地推了推玻璃门。
纹丝不动。
他的心态逐渐崩溃,在绝望中,缓缓意识到今晚也许只能蹲在训练室门前凑合一夜了,直到六个小时后,焦教练起了床,神清气爽地拿着钥匙来开门。
在正式训练开始前,他别着手指数了数,大概能趴在桌子上睡一个小时二十七分钟。
白散脸埋进队服里,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忍住想要发出一声声悲伤的呜咽。焦教练的卧室在二楼,他完全可以上去敲门,说着抱歉话拿到训练室钥匙,下楼取出自己房间的钥匙,再给焦教练送回去,也可以等到天亮,他直接来开门。
总之,他完全可以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满足地睡一觉。
这个想法生出的刹那,白散眼前一亮,在脑海中预先模拟五六遍过程,包括焦教练可能会说的话,他应该怎样答复,一一考虑清楚,也尽可能地回忆起了房间里那张小木床,是有多么柔软,多么令人难以抗拒。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了,他努力尝试过,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穿过一排房间,在距离焦教练卧室不足半米时却停下脚步,猛地回身,下了楼。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夜深人静,倦人酣睡,这种时候扰人清梦,吵醒焦教练,他觉得无异于一块小蛋糕,吧唧,掉在地上。
简直比青椒都可恶。
以及……焦教练有起床气么 ?
从小到大最怕老师教导主任校长一类,看上去一点都不可爱柔软的人的白散这样想到,他无助地靠在训练室对面的墙壁上。
黑夜里,训练室里的灯带在漫开深蓝色光河,照亮缓缓浮动的空气。
他隐约能看到自己电脑前,放着解罢上午给他的一盒巧克力派,光线最明亮处,是机器人摆在桌前精心照料的一盆小多肉,绿色的,圆嘟嘟。
机器人跟他讲过多肉的学名,只记得是四个字,白散长叹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头子了,是真正的老头子。
身体虚弱,记忆减退,还会在深夜里不睡觉,感慨人生。
刚才下楼的时候,白散犹豫过要不要先和解罢或者机器人挤一晚,打个地铺也行。
不过两秒,他消了念头,步伐沉重走下楼。
解罢睡眠很深,不容易叫醒,还会打呼噜,难度直接翻了一番。这大半夜,白散不敢大声喊他,只能轻轻敲门。
三分之一的概率。
他怕没叫醒解罢,先把其他睡眠浅的人吵醒。
比如机器人。
到时候也算没白费力气,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睁着眼干等天亮。
关键在于,机器人是个完美主义者,有强迫症。
除了偶尔失眠,允许自己打打《战场》外,他十年如一日,规定好几点睡就几点睡,不允许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早一分,迟一分,都会影响状态,仿佛天塌地陷,摆出扑克脸,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会在自省与自责中度过。
白散真切感受到了绝望。
仅依着月光照亮的走廊里,窗外树影摇晃,不断拥来的夜风带起玻璃响声,抑制,汹涌。
暗色中,伸手依稀可见五指,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弱心跳,跃上指端的冷,和江岸的队服外套间逐渐消融在无明空气里的,他的气息。
他脑袋埋在队服里,微热的脸颊蹭了蹭衣领。
念起去年冬末,午后雪静,他跟小奶狗撒开欢儿跑了两圈,风吹得脸颊通红。
回到家,桌上有一杯水,还温着。
在孤立无援的时刻可以翻起柔软的回忆,像找到一颗草莓奶糖。白散靠墙边坐下,脑袋枕着膝盖,侧过的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
但现实远比回忆更加复杂。
白散缩成一坨,小蘑菇似的长在墙边,已经安慰过自己蹲一晚就蹲一晚,六个小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此时,前门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大厅里落下脚步,一声比一声近。
白散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在一个普通夜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仰起脑袋,过大的队服还蒙在头上,露出来一双睁圆的眼睛眨了又眨,张口无言,懵懵地望着合上门,渐渐走近的江岸。
江岸一手覆在耳边,正接电话,他另一边手臂垂下,提着一个很大的公文包,看起来装满了东西,很沉。
楼里不算暗,白散知道江岸一定能看到他,虽然缩在墙边,只露出来了半个脑袋。在这一刻,他真正理解到了‘死灰复燃’的意思。
江岸有着能使他一瞬悬空坠落,一瞬所向披靡的神奇魔法。
蹲得时间久了,白散小腿发麻,站不起来,他往下拉了拉队服,抿了抿使劲儿往上翘的嘴角,眼巴巴瞅着江岸。
看我看我看我……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江岸微抬起手臂,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应了电话另一边的人一声,目光直视前面,从白散面前走过。
熟悉的脚步声从隐约响起,清晰落在耳边,到缓缓消失,不过一分钟,秒针无声无息转动一圈。
凌晨一点的夜色,依旧树摇,风不止。
白散歪着脖子,脸颊贴住右肩,大脑一片空白盯着地面。
瓷砖的线条锋利干脆,一边微亮,映着薄薄的月光,一边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