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昂低笑两声,抬起发混的眼望向齐哲三人,“沈少将军,尚副将,还请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对齐先生说。”
沈翰宁却平静道:“贺老,在一个能认出泽之身份的人面前,恕我无法离开。”
尚榆辰也起身站到齐哲身边,用行动回复他。
贺飞昂笑声轻滞,而后笑声调子高了起来,微微点头,“有人陪着也好,也好。”
事情发展早已超出了齐哲的预期,他不自觉地握住沈翰宁的手。
沈翰宁紧紧回握他,让齐哲焦急的心缓缓平复。
他望向贺飞昂,“贺老,您有话便直说吧。”
贺飞昂望了下相连的双手,轻轻笑了下,随后缓声道:“你想知道的事情,要说,就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如棉絮般的云朵悄然逝去,阳光越发耀眼,耀得城外的将士直直皱眉。
待议和使团即将出城,待外面候着的天林将士忍不住闯营找人的时候,营中四人终于走出帐篷。
沈翰宁四人一眼便看到外面等候的公仲为。
公仲为脸上不再含笑,灰眉宛若刀刃,和齐哲对上的每一个视线,都让他胸口窒闷。
大秦使团就站在城门处,等着天林大军过来道别。
沈翰宁稍稍加大步伐,挡在齐哲前方望向公仲为,回敬以更冷更烈的眼神。
尚榆辰和他一前一后,将齐哲团团护住,护到公仲为再也看不见齐哲为止。
公仲为负手而立,见四人出营,淡声道:“沈将军,叙旧时间太长了吧,老朽还等着接人。”
闻言,沈翰宁扬手一挥,令道:“将人带上来,交给公仲将军。”
候在旁边的将士立刻往后走去,把人带了上来。
来人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堆了满脸,赫然是被关在武联城数十天的巫马义。
巫马义蹒跚几步,余光在周侧一扫,见到垂手而立的沈翰宁,顿时怒火中烧。
但他还来不及发泄,就听到公仲为冷声发令,大秦众人齐齐回城。
“沈翰宁——”巫马义从沈翰宁身边经过时,低喝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沈翰宁淡笑,“巫将军后会有期,不过下次见面,可千万别轻信敌军。”
“你!”
“巫将军,请吧。”
沈翰宁右手划至身前,朝巫马义微笑。
巫马义恨恨咬牙,在周围戏谑的视线中,大步追上前方已行的部队。
送走外来者,沈翰宁和尚榆辰刚想说话,就见齐哲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担忧。
“齐——”
“让我安静一下。”
齐哲脑中乱成了浆泥,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他活着的这二十年,到底值不值得。
沈翰宁叹了声,“好。”
齐哲转身离开。
尚榆辰眼睁睁地看着齐哲消失不见,瞪向沈翰宁,不赞同道:“大秦军还没离开,齐哲一个人会出事的。”
“不让他发泄出来才会出事。”沈翰宁压下满心焦虑,叮嘱道:“外面的人你去盯着,大军不可松懈,其余等我回来再说。”
吩咐完,沈翰宁直接朝着齐哲离开的方向大步走开,留下一众人或疑惑或探究的视线。
尚榆辰咬牙,视线瞥到一旁的贺飞昂,狠狠甩袖,离开。
贺飞昂颓着眼,站在原地苦笑。
都是孽啊。
齐哲一路跑上小山顶,折了根枯枝当剑,发泄似地挥舞,枯枝所过处,带起凌冽至极的呼啸声。
一招、十招、百招……
沈翰宁就站在远处看着,心下揪地疼,他艰难地忍下来冲上去抱住他的念头。
小白虎和他站在一起,愤愤瞪向天空若影若现的水滴。
大爱,大义,佑国,佑民。
齐哲眼角发红,一双澄澈的琥珀眼中早已被混沌取代。
他活着是为了报恩,想要还齐家一个公道。
可事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偌大的齐家从上到下都是细作,唯独他不知道。
他努力发奋,励精图治,就是为了义父耳提面命的“保家卫国”四个字。
可到头来,声声嚷着叫着的‘卫我天林’的人,是大秦子嗣、王家子弟。
贺飞昂用了短短数百字,活生生揭穿了他令人瞠目的身世,毁掉了他一生的信仰,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活?
齐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中。
‘三十年前,大秦想要吞并天林,便派出若干死士扮作天林人,从入天林军队开始,一点点蚕食对方的武力。’
‘为了防止这群人叛变,大秦胁迫了他们的家人,逼着他们效力。’
‘那时候,大秦有一位不受宠的公主。她救下了一位死士,死士名叫齐宏恺。两人结为挚友,且此生到死,公主只信任这一位挚友。’
‘齐宏恺打入天林军队后,公主被迫下嫁给一位王公,由于不受宠,她几乎是被打压到病死后宅,永不见天日。’
‘公主托人,将死前的最后一封信连带刚满月的婴儿,一并传至天林。她请求挚友收养这个孩子,让他无忧成长,无怨无恨。’
‘此时的齐宏恺在天林军中步步高升,猛然得知噩耗后,立刻查明所有事情。’
‘他查到公主的母亲是和亲的天林人,查到因为两国血脉,公主过着犹如质子般的生活,直到最后惨死。’
‘齐宏恺没有亲人,他视公主如亲妹,一怒之下便改了初衷。’
‘他一步一步走上定国将军的位置,而后背叛大秦,替公主报仇。’
‘他给公主的孩子起名为泽之,望他泽润生民,此生不怨,一生无恨。’
‘但大秦不能容忍背叛者,命令与他同去的死士揭露这件事。’
‘齐家众人,因此惨死于天林帝王之手……’
“啊——”
齐哲嘶声呐喊,刀肠寸断。
手中枯枝早就断开,木刺扎进手心,将白润的掌心刺得鲜血淋漓。
一生无恨,一生无恨,好一个无恨!
那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毁了自己家的大秦和天林?
齐哲凄凄一笑,上百招后,全身力气都被抽干。
他闭上眼,身体微仰,缓缓往后倒去。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齐哲——!”
沈翰宁发疯似地冲上来,一把拽住齐哲的胳膊,怒道:“你疯了吗!”
“想死?行!我陪你死!”
他猛地抽出袖中匕首,塞到齐哲手中,“来,杀了我。守了你十年,要死也让我先死!”
匕刃锋芒乍现,照在沈翰宁脸上,衬着男人怒不可遏,紧紧抿起的唇。
齐哲打了个冷颤,猛地回神。
他低头望着手中匕首,再望着眼前人盛怒的神色,薄唇微动,喉中却像吞了无数沙子,什么声音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