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册书,仔细看去能看到书上的人像——这书正是至清给篱珠看过的那本薄薄画册。
画册里的人正是篱珠。她一身粉衣,脸上有着俏皮笑意,笑得一双眼睛都半眯起来,全然不见当日那生动双眸,可脸上笑意却似乎能够透过画册,感染到看到这画的人,让人见了就不由得想要跟着她的笑而笑。
至清明显没有把篱珠的话放在心上。虽然这画上的篱珠有她本人七八分神采,面貌却是普普通通,与这画册上记录过的人一般无二。至清已经尽力,但是也只能将他对篱珠残余的印象画在纸上,因为篱珠走后,她的面貌便从脑海中散的一干二净。
这世事无奈啊,要怪就怪你家妖王吧,谁让你们走得那般快,至清心中腹诽道。
此时至清听见脚步声传来,便知晓该是伏猛来了。即使是受了伤的虎妖王,也不会发出此般的脚步声。至清常常会陷入沉思而不知外事,所以伏猛便便用这样的方法提醒至清他的到来。
伏猛在远处便已经看见至清手中的书本,原害怕是什么秘籍,不敢轻易近至清的身,却不想等到靠近了,至清还是不闪不避。站在至清身侧,伏猛能够清楚看清书上乃是绘了一个人,正是妖王身侧的那个女孩子。
尊者难不成是?伏猛压下心中一丝惊惘,沉声道:“尊者,这是已埋下了三年的桃酒,年份虽短,却是近年来结的最鲜美的灵桃所酿而得,此时口味还微涩,却已经足够香醇了。”
至清喜酒,这是知道至清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的事。这可不是什么传言,身为修道者,爱酒如痴如狂的,天下不过两人,至清正巧是其中一人。
“有劳伏猛了。”至清将伸张开的身子摆正,端坐于亭中,“既然是好酒,就该同喝,伏猛坐下吧。”说罢,至清一拂袖,空荡亭中便出现了一方小小木根桌,恰能放下一壶酒,几碗碟。
伏猛本要推脱,见至清根本不留余地,便也不再强找说辞,将酒坛放在桌上便隔着至清一点距离坐下了。
至清拿过酒壶开封,霎时醇香气味逸散而出。酒香混着桃香,清甜怡人。
“果然还是伏猛知我。人人道我爱喝酒,可我这酒量又岂能喝那什么万年香千日醉。这一杯岂不是要醉上许久。”至清给两人满上酒,也不客气一番,酒盏便已至唇,酒液也早已入喉。
伏猛见此也浅尝一口。
“尊者饮过万年香和千日醉吗?”伏猛坐得端端正正,此般紧绷,也实在是没有饮酒的意趣。
至清就当做没看见伏猛那板直的后背。伏猛此人就是这样,这一月至清早已习惯了,真要和他讲究什么喝酒的意趣,那这酒可真是一口都喝不上了。
“曾在中山喝过一次千日醉。虽然没有醉上三年,却也痴傻了一段时间,浑身似在梦里,醒也醒不来,睡去却也无知无觉。都已然这般了,那万年香我可是一口都没敢碰。”说完,至清似是想到什么,眼中透出几分怀念。
“我曾想,若是有朝一日我终于厌了这红尘事,我就去讨一坛万年香,然后昏沉几载,自在逍遥。若是不幸入眠,便睡他千载百载,醒来便当再入一次轮回。”
伏猛听完未言语,看出的他是将至清的话当做戏言了。不过或许是虎妖终究难改骨中张狂,伏猛竟是也想去尝尝那千日醉与万年香,看看是否也能醉得人事不知,随心几载。
桃酒香醇,入口还有些许未化开的桃肉,微甜微涩,品得出年份尤不够,却最得至清的心。
人世就如这口桃酒,微甜微涩,还不够年份,却已足够香醇。那差的几分火候,正是人间未满而带来的趣意。月满则亏,酒醇则涩,至清偏生爱这一份甜涩。
转眼便明月高悬,清风穿亭。
这大半的时间,都是至清在那说,伏猛就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给出一点回应。不知是桃酒醉了至清,还是至清今日实在开心,一直说到这夜半还是未见疲意,而伏猛也不见不耐,静坐于至清身侧,耐心听着。
终于,至清停住了话头。
他看向伏猛,问道:“我能给你画张像吗?”
伏猛不解至清为何忽然这般要求,却还是点头应允。
只见至清拿出画册,翻过两页,手腕一转,指间便出现了一杆白玉笔。
至清看着伏猛,一边看一边画着,没过多久便告诉伏猛画像已经完成。
画中的伏猛正端坐于亭中,手中拿着酒盏,身后则是一钩弦月。伏猛脸上无笑,严肃非常,却并未让人感到气势十足,反而是从他眼角眉梢处能够察觉几分微末的温柔。
伏猛看过画像,没想到在至清眼中,自己竟然是这般模样。伏猛早已习惯了名山之主的身份,故而时时严肃,山中众妖都畏惧他,是以他以为至清画出的自己该也是那般凶悍模样。
至清看出伏猛疑问。这人虽是名山之主,可是各种情绪都在眼中,明明白白,一眼便能看清。这般的人或者妖都已少见,竟还是一方山主,这才更令至清惊讶。
“名山之主虽是威严不已,可是想要名山如现在般秀美安宁,可不是只有威严才行。”至清笑说,举手便又是一口醇香桃酒。
伏猛闻言,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这段时间的各种事宜又从眼前快速掠过,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谢谢尊者开导。”
至清立即摆手,半阖着眼说:“不敢当。开导一词谈不上,是你自己没有辜负名山之主四个字。”
伏猛将画册还回至清,看着已经露出醉态的至清问道:“尊者是不是要离开了?”
至清未言,未言便是答案。
“江湖高远,有缘再见。我已经将你载于《千秋录》,下次再见,我仍能认出你来。”至清回以一笑,扬起手中画册,此时伏猛才看到这画册封面竟是隐约写着草书《千秋录》三字。
原来在尊者至清心中,千秋年华便只是人间所遇人事吗?
至清手捏白玉笔杆,在画册中不知写下了些什么,随后合上书页,拂袖之间,酒坛便消失不见。
伏猛没想到至清是那说走就走之人——他起身便拿起了身旁巨大木盒负在背上,观他模样,似要离开了,似有想到什么,至清从袖中掏出一朵透明花瓣的花儿来,此花有叶有-茎-有蕊有瓣,也不知道至清是如何能够将其保存得如此完好。
掏出花儿来,至清对伏猛道:“此花赠你,名曰月清。你身-体-初愈,长久佩戴能够静心凝神。”
伏猛看出此花来历不凡,不敢接过,只出声问道:“尊者何不等到白日再走?”
至清见伏猛不接,直接塞在伏猛手里,随后伏猛便只能看着至清浮步走出浅寐亭。
“要走又何必等待只天明呢?”至清未回头,负手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