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还有姓李的姓王的,你能个个都干涉过来?您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可您总不能天天绑着他啊!哪天把他逼急了,真闹出来个三长两短来,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章司令闻言叹了一口气,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卫队长便又说:“再说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勉强也没用。他这会儿体会不了你的苦心,你索性就让他出去闯荡,等他心里安静了,想明白了,你还怕他不回来找你?”章司令其实还是觉得他说得不妥,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便索性不言语。卫队长也知道他拉不下面子,便翻过了这篇话,转而跟他汇报其他公务不提,不过他在心里想着:儿子还真得是亲生的啊,司令弄了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子,真是脾气都要被他磨没了。
章司令深思熟虑了一个下午,等到晚间回去时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去书房,而是来到自己的卧室——冯砚棠今天又没去厂里,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看书,屋里仍旧拉着厚厚的帘子,也亏他不嫌憋气。章司令默默的凝望了他一阵子,发现他脸上的伤口已结了痂,却又感觉他整个人不像先前那么精神了。
他在床边坐下,问道:“这些天你有没有到花园里走走?总在楼上窝着可不行,不接地气,人是要生病的。”
冯砚棠合上书,歪着脑袋看看他:“懒得动。”
章司令笑了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冯砚棠疑惑而倔强的往后一躲,章司令只得收回了手,又说道:“那刺客的背景我今天全都查出来了,你要听吗?”
冯砚棠懒洋洋的说:“有什么
好听的,左不过是日本人呗。”章司令见他的语气如此轻松,便笑道:“猜得到还挺准——不过依我看,大概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了,是不是?”冯砚棠没往下接,章司令便又说道:“你小子啊,心眼是多,可就是不用在正地方。算啦,我跟你商量一下正经的吧,现在的局势越来越乱,大战迫在眉睫,城里又多的是韩幼亭的旧部,你在这儿待着太危险,我想送你去乡下,不知你愿不愿意?”
他还是头一次用了这样商量的口吻跟冯砚棠说话,冯砚棠不禁十分意外,想想便说:“我不去。我的厂子又不能跟着我搬去乡下——纵搬去了,也没法生产,那边虽然没有日本人,可也天天闹腾着呢,我去了能做什么?”
“那你想去哪里?”章司令很和气的问。
冯砚棠看看他,心里疑惑不已:其实他是哪里也不想去的,但是看目前的情形,显然此地是不宜久留了。不过这个时候再纠缠走不走的问题,倒像是自己小肚鸡肠,一味嗔怪着章司令似的。他沉吟了一阵子,便很干脆的说:“那就只能是大西南了——现如今整个北方,哪里还有安静的地界,S市那边固然也有不少避难的百姓,但是我听说,那个地方是守不住的。”
章司令半晌没动静,最后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S市那里一则是不易守,二则毕竟是十里洋场、花花世界——”他说道倒咽住了,冯砚棠嗤笑道:“恐怕我学坏?”章司令没回答,却又说:“然而西南实在太遥远,真去了那边,我就照顾不到你了。”冯砚棠不耐烦的说:“您又来了,我又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吗?”章司令道:“是,我知道您能处理好,可是我……总归是舍不得你。”
冯砚棠不明就里的翻了个白眼,仰面往床上一躺,说道:“您是舍不得我,可这回总不能全怨我了吧?若不是您那么慌着给我扣了这一顶大帽子,我的厂子,大约还不至于要搬迁呢!”
“你心里就只有那厂子是吗?”章司令看着他,两道浓浓的眉毛纠结了起来,却不是动了怒,而是有些伤怀了:“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也不是我所情愿的,我当初处理这件事固然是粗暴了一些,但毕竟不是出于恶意。”
“我知道!”冯砚棠让章司令这句话说得很不好受,到底也是余怒未消,便冷哼了一声说:“我哪敢嗔怪您呢?您的判断自然不会错,即使出了这样的岔子,那也一定是别人借刀杀人。可要是没有您当初那句话,这个刀子,也还没那么轻易递到日本人手里吧?”章司令看着他,忽然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倒笑了起来。
冯砚棠那边说了两句重的,心里却不像方
才那么憋气了,他自然也明白章司令的意识里只怕是没有认错这根弦。想让他服个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发泄过了,他便觉得心里的那个坎儿,已经跨过去了。
却不料,章司令慢慢的说:“也好,你想去大后方,我就送你去。只是你到了那里,就必须自己照顾自己了。校长还没有给我下达指令,我这里是脱不开身的,万事只能靠你自己。要是——要是遇到什么合意的女孩子,就成个家,你年纪也不小了,干爹管不了你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冯砚棠登时坐直了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的望着章司令,章司令却不看他,冯砚棠只好问道:“干爹,你说这话,是还在赌气吗?”
“我不跟你赌气。”章司令答道:“这件事我也考虑了很久了,跟着我,你不痛快,我也累得慌,不如还你自由。”
冯砚棠呆了一呆,心里想要吼出来,却又发不了声,这个晴天霹雳来得太过突然,将他打得六神无主。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这或者是解决两人僵局的最佳方法。然而几年的感情,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吗?他想要挽留,却迫于自己的骄傲而张不开口。愣愣的望着章司令,他只是发觉,章司令看起来很疲倦。
“如果您真觉得这样做很妥当,那我没意见。”冯砚棠深吸了两口气,感觉终于可以说话了,说出去的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话:“我知道我欠您太多,只怕这一辈子都要还不完了,您若是还稀罕我这个身子,我倒是可以再陪伴您一晚,横竖我那点做事的本事您是看不上的,只有这个模样,还能得您的青眼了。”
“小棠,”章司令没有回头,听声音却似乎是笑了,“咱俩的关系,还不到这样不堪的地步。”他说完便起了身,冯砚棠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他,然而没有抓住,他看着章司令走出了房间,终于低低的喊出来一声:“干爹……”,不过那声音太小了,章司令想必是没有听到。
章司令走了,冯砚棠自己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也许应该先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不过他扪心自问:又有什么好拿的呢?他来的时候,包袱里仅揣了几件破衣裳,后来根本穿不上,都被扔掉了。也好,也好,既没拿什么来,那也不必带什么去,这也算是不亏不欠、磊落光明。
他走到窗前,信手撩起了帘子,推开了一扇菱花窗,物尚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