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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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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便头昏脑涨的沈遇显然同估了西子之身的承受程度,明明溽暑未过,小少君只觉遍体生寒,各处不爽,蔫蔫地趴在镜前,拨弄着妆匣抽屉上的铜扣。

瞥见侍女端着药粥进来时,沈遇才装模作样地拿起角梳耙了几下头顶,沈妧佯怒,“阿妧不过熬碗粥,少君连盥漱都不会了么?”

小少君拿起盆里的杨柳枝晃晃,整根枝条被他咬的纤毫林立,沈妧噗嗤一笑,“‘晨嚼齿木’,少君倒是学了十成十。”

接过飘着草木清香的稠粥,沈遇慢慢搅着瓷匙,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阿妧,赔礼送了?”

沈妧梳起身前人滑如练绸的青丝,玉指在发间穿插勾绕,半数云鬟便尽拢成髻,“清早便祈池渊大人送去将军府了,特意叮嘱了送到卫氏东君手中。”

“阿妧,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卫氏,好像并未归家。”

主仆二人同时开口,沈遇将碗里的粥几下扒拉进嘴里,匆匆奔出小筑,身后小侍女娇声提醒,“侯爷在兰苑。”

锁秋阁前有青梧,后围绿竹,一进之间,重檐可避风雨,窗牖正四开,时有穿堂风掠过,吹起过路人的衣袍。

沈天阑挥手令人归位,报信的狼卫低首一揖,身轻如燕,几个跃起便不见身影。

推门进屋,卫氏和衣躺在木床上,左脚悬在榻边不时点地,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沉思一夜,东君可想好了?”

“怎么说也是差点做夫妻的人,侯爷真是绝情呐。”

“不过妾室,谈何夫妻。”

“呵。”卫莲收回左腿,起身踞坐,“也不知建安侯冷心冷情至此,如何生出妙人如斯?”

“吾之家事,不牢东君费心。”沈天阑倒是面色如常,只是负在身后的左手紧握,指甲掐进掌心也浑然未觉。

卫莲扶住榻沿,目光锋利似鸣鸿,“我与沈郎两情相悦,沈侯何不成全?”

窗外一声惊雷起,霶霈顷刻倾盆,风雨刮过簌簌梧桐叶,避开屋檐,阵阵冰凉席卷着屋内两厢沉默的东君与南客。

扫过榻上东君抻直的右腿,沈侯爷缓步行至窗边,合上两扇牖门,开口回应,“两情相悦?我看未必。”信手拨过雕花木闩,沈天阑透过蝉纱看着烟雾迷蒙的庭院,突然想起那日沈遇也是冒着瓢泼大雨、穿过长径曲道向自己奔来,不由笑道:“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哪来的两情,又如何相悦呢?”

“他把初次给了我,便是我的,沈郎心里有我,你这般逼迫,与我为难,就不怕他心里怨你?”

早在卫莲开口的时候,窗闩便被主人家掰成两半,两向大开,屋内风雨再临,沈天阑转过身,盯着榻上断了一条腿还敢大放厥词的卫氏东君,卫莲慨然回视,眼里满是嘲弄之意。

窗边南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甩袖离开,卫莲看着被点点雨滴浸湿的床褥,有些想抱那只温暖软和的小狐狸了。

沈遇前脚刚踏进兰苑,后脚风雨便至,疾步拐进偏室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满室幽客香气袭人,熏得小侯爷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倚在胡床上翻了几页话本,听着窗外雨声萧萧,不多时,手里的话本便掉到了地上,被人无声拾起,与桌上蕙兰的残枝置于一处。

来人解开苍色夹袍,捏着衣襟的双手悬在半空,有顷,却还是悄悄收回,外衣被轻轻搭在臂上,那人转身又去拿了榻上的冰蚕丝衾,俯身盖被的动作甚是轻微,或许还带了些温柔,回首看着不远处的那株染字,良久,才缓步离开。

小少君在浓郁的饭香中醒来,还以为是自己白日做梦,走出偏房便看到了厅桌上摆满的各式小菜,以及坐在桌前的沈侯爷。

青衣侍女布好瓷皿玉箸,端过羊脂玉壶,正欲为主人斟酒却被其挥手拦住,稍稍抬头便瞧见了半截卷帘后立着的人影。

沈遇拨开帘帷,还未迈步便听见了太阴温柔的问询,“奴竟不知小侯爷也在此,”鹂音婉转,带着讶异与无措,“只备了一副碗筷,这可怎生是好?”

正想悄然离去的小侯爷只好转身,垂首走进中堂,还未来得及行礼,沈天阑冷淡的命令声传进耳朵,“下去。”

沈遇觉得眼眶又开始泛酸了,匆忙俯身作揖,耳边却闻一声委屈的应和,“秋嬣告退。”

堂中孤君起身抬眸,便看到那人望过来的眼神,和光同尘,教人甘逐明月,惟愿长入君怀。

沈天阑将案箸悉数置于小少君身前,只余那壶白堕献卿和一只青莲温碗,沈遇吃一口菜,他便喝一口酒。只是沈侯或许离海量还差一个平京到漠城之距,沈遇吃了半分饱就放下了筷子,而沈天阑已是飘然若云,峻势尽敛。

待小侯爷咽下两匙甜汤,手腕蓦然被人轻轻握住,掌中小盅险些掉下去,沈遇转过头,将手里的银耳羹递向身边南客,沈天阑松开右手接过调羹,才抿一口便皱起了眉,瞥见某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会错意的沈侯爷闭眼吞下齁甜的糊糊。

沈遇眼睁睁看着碗底空空,白木耳一片不留,南客离席添茶,压下腻味方问道:“你想说什么?”

“侯爷,醒酒汤熬好了。”青衣侍女带着几个小婢叩门而入,分外扎眼。

席上西子顿觉好笑,眸光扫过颔首跪立、举案齐眉的窈窕北名,扶桌起身,坦然相询:“不知侯爷何时肯放卫莲归家?”

沈侯执杯不动,看着心上明月为他人绽放凛凛寒光,莫名怒气翻涌,然而开口仍是云淡风轻,“不放又如何?”

沈遇不发一言,躬身行过一礼,便朝堂下走去,听到那人问去哪,小少君驻步转身,往隔壁一指,“去陪他。”说完启步复行。

“你敢?!”沈天阑疾行几步追上,行动间带翻了挡路的托盘,“哗啦”作响,青瓷伴声而裂,衔因者却步履未停,拉住小少君的手,低声道:“别去。”

沈遇伸出食指刮了刮那人掌心,“那你应我好不好?”

沈天阑克制住蠢蠢欲动的野望,握紧那抹清朗月光,还能说什么呢,到底也只能回一个“好”字。

被纵容的小少君有些得意忘形了,踮起脚伸手环住眼前人的脖颈,挂在了他的身上,距离太近,暧昧丛生。

待沈遇反应过来,额间已经落下了两片轻吻,小少君愣了愣神,细腰就被一双手臂抱住了,呼吸之间尽是那人身上的味道,柔和的草木清香中混杂着白堕的醇烈酒气,沈遇扶住他的肩膀不舍地往外推了推,却意外地被拥的更紧,西子与南客再无间隙,二者体温皆如炉火,像是要融为一体。

收捡残羹冷炙的几个丫鬟俱是敛声屏气,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端着捧盒退下,堂中青衣跪坐,拾起一块块碎瓷,用绣帕小心包好,置于犀毗盏上,托着圆盘起身,经过沈遇身边时莲步停驻,微微屈膝,随即抬起臻首,望着情动的苍衣南客,不自禁地轻唤,“侯爷。”眸光闪烁,带着最后的希冀,奈何那人待她倒是一如既往,无情依旧。

青衣低下头,扶着盏边的指尖泛白,又缓缓松开,而后直

接拿起盘中小包碎片握在手里,怀抱木盏转身离开,千般巧思算计,到底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沈遇攀在苍衣肩头轻轻喘息,感觉到那人灼热的物事抵着自己,眉间微蹙,“别在这里。”

那人却是一震,好似南柯梦醒,放开了环抱的手,沈遇回身站稳,退后一步,随意开着玩笑,“侯爷可要小子帮忙?”

沈天阑稍稍平复下身翻涌的气血,声音喑哑:“叫秋嬣进来。”

沈遇却是听清了,笑着应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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