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赦不叙外,余者量罪减免刑罚。旨意下达到皇城司时,胖子和吴邪正在睡觉,狱吏用刀柄把铁栅敲得铛铛作响,告诉他们,这里不提供免费食宿了,让他们赶紧滚蛋。
他们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吴邪下意识问了一句:“张起灵呢?”如今这里是张起灵的地盘,他以为他会亲自来赦免他们。
此刻早朝才结束,张起灵还在宫里。那狱吏眼睛一瞪:“这是你们能打听的事儿么?赶紧给老子滚。”一边说一边把他们撵到皇城司门外。
出了大牢,两人商量着先去胖子那换身衣服,这一身脏臭的,实在不雅。皇城司离胖子的店有些远,本想雇辆马车回去,但一时找不到,正发愁呢,远远看见一架漆布辎軿车奔来,马车到他们身边就停下了,车中人掀开厚帘:“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让我送送你们如何?”
来人是解雨臣。此番得见天日,吴邪知道他帮了不少忙,便欣然答应了。
马车里很大,软褥火盆一应俱全,外面寒风刺骨,里面却暖意融融,只是三个大男人坐进去略显拥挤,胖子舒服地伸了懒腰,打量着解雨臣一身曲领大袖的公服,道:“解公子真是一回一个样,上次是逃狱的小贼,现在已经是高官了,下次还不得是领军作战的将军啊?”
吴邪听得一头雾水,看着他们:“怎么回事?”
解雨臣笑笑:“那天你让我和张起灵去找胖子帮忙,张起灵虽然一口答应,但说实话,我是不敢轻信的。我平生观人之法有七,其中一条是告之危难而观其勇略。于是便易容成你的样子去见他,说自己刚从大牢里逃出来,后面有官兵在搜查,他果然没让人失望,二话不说就把我藏起来了,我偷偷看他与我派去的官兵周旋对答,也极高明。正在想该如何和他说明自己的身份,谁知他回来之后没聊两句,却和我打起来了,身手也算不错,更难得的是看穿了我的伪装。”说着对胖子拱拱手:“那日如有得罪,还请见谅。不过我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看穿的?”
胖子面有得意之色:“为官之道,瞒上不瞒下,你们皇城司丢了人,看守的衙役藏消息都来不及,怎么敢大张旗鼓地挨家搜寻?所以再见你时试探了几句只有我跟小吴才知道的事,你答的驴头不对马嘴,胖爷我年轻时走南闯北,奇人异士见过不少,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易容的招数,再一试探你的身手,果然不是他。”
解雨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吴邪猛然想起一出:“那天面君的刘阿贵也是你乔装的吧?”
解雨臣点点头:“是。你那时认出第二个才是刘阿贵时,我还惊讶了一下,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叫你看出来了。”
吴邪摆摆手:“哪儿啊,多亏了张起灵,所有人都在看我的时候,他悄悄对我比了手势,我这才侥幸过关。”
解雨臣把弄着手里的扇子:“他自己就是易容高手,能看出来不稀奇。”
吴邪觉得好奇,正要多问,马车已驶到胖子的店门口,解雨臣道:“陛下对先前的事也心存感激,他不便亲自前来,我已在苏台阁备下了酒席,权当为二位洗尘,可愿赏个光?”
胖子嘿嘿一笑:“甚好甚好,胖爷我这几天馋肉馋得肠子都痒了,你先去,我跟吴邪先换身衣服,不然到了门口,也得被人当叫花子撵出来。”
“好,恭候大驾。”
车驾走远了,胖子和吴邪进了店。胖子一走好几天,回来的时候满身潦倒气,走路也不是很利索,但他的伙计好像很习惯似的,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就将两人带到店后院的房间里,吴邪随身带着的包裹胖子已经派人拿来了,因为店中没有准备浴盆,两个人各自换了身干净衣服,略略擦了把脸,准备先去吃饭,这时伙计说来了位大主顾,刁钻得很,他们吃不住劲,非得老板亲自去应付。吴邪怕他为难,忙道:“时辰还早,你去看看吧。”
胖子说:“行,那你等我一会儿。”
左右无事,吴邪便打量起这屋中布局。胖子身在古董行当里,起居布置少不得要走文雅路子。墙上挂着一幅钟繇的《宣示表》,点画遒劲朴茂,多有异趣,细品时更觉幽深无际,怪不得张怀瓘称他是“秦、汉以来,一人而已。”
他看得出神,没留意窗户什么时候开了,他觉得有点冷,回头一看,正迎上一记手刀,他猝不及防,被打晕了。
来人下手并不重,约莫半个时辰,吴邪也就缓过来了,将醒未醒的时候,就听见耳边有人在怒道:“只叫你悄悄把人请回来,你怎么把他打晕了?”
“属下知罪,可他一路上都有同伴,实在是不好下手。”
“你记住,此人不可薄待。”
“属下谨记。”
“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棍吧。”
“……是。”
听见脚步声渐远,吴邪悄悄睁开一点眼缝,想看看是谁,但只看到一道背影,心叹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大白天就遇到劫人的,这京畿的治安怎么还比不上成都?悄悄动了动,手脚并没被绑着,略安心些,打算等下找准机会就跑。
只听见另一个声音响起:“既然醒了,就别躺着了。”
被人戳穿了也不好继续装,吴邪掩饰般咳嗽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贰月洪站在面前,眼中尽是和煦的慈意,他温言道:“老夫治下无方,原本只想悄悄请你过府聊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懂事,吴公子受惊了。”
吴邪对贰月洪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日朝堂上威严刚正,纵横博辩的印象里,心里既敬重,又有晚辈对长辈天生的畏惧感,心想是他就好办了,杀人灭口他肯定不会做,于是开门见山道:“不知道大人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找你来是有些话想要问你,关于你的家世,先请坐。”他自己也坐回主座上去,又着人给吴邪看茶,十分的客气。
吴邪忽然发现,他旁边还坐着一个老者,整个人阴郁而深沉,吴邪认出来了,这正是那日在乱斗中将他拉开的黑背老六。吴邪忽然起了防备之心,以为这两位老大人对那日的事起了疑心,这才来盘查他,口气不免有些生硬:“我的家世如何,那天案卷上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不知大人想问些什么?”
那日下朝后,贰月洪便派人去调查吴邪的家世背景,但不知道吴三省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往事抹得干干净净,吴老狗便是这些往事中的一桩,他本是离群索居之人,知道他的少之又少,不难瞒住,因此贰月洪到底也没能查个明白,但有些事,又不得不确认一下,这才将吴邪找过来。
贰月洪捻须沉吟了一下:“你爷爷叫什么?”
吴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迟疑了一下,道:“我爷爷叫吴老狗。”
贰月洪又问:“他可是丁巳年,正月,甲戌日生的,家中有三子?”
“是。”
“那你父亲是?”
“先父吴一穷,已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