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张衍听得“一心”二字,抬头看着一片晴天朗日,“至于其他……”
他忽地紧紧抿住唇,仿佛不知该如何将这句话继续下去。
“老师今日总是心不在焉。”
一袭黑衣的年轻人得体地侍立在齐云天身边,目光几经变化后吁了口气,静声开口。
齐云天斜靠着玉栏坐着,支着额头仍有几分倦怠的模样:“为师方才在想,第一次见你时,是个什么情形。明明记得你是由你宁师叔领到玄水真宫来拜师的,却又不大能想得起那时候的样子了。”
——方才几番思绪翻涌,竟也未能想出个所以。他梦见得见那人,与自己的弟子有着一般的面孔,一般的笑容,自己如何会认作是他人?
张衍只是一笑:“老师料理山门俗务,日理万机,不记得也是自然的。不过关于老师的种种,弟子却尽数记得。”
“这是为何?”齐云天放下手,转头含笑看着他。
张衍对上他的目光:“因为老师于弟子而言,是不一样的。”他想了想,索性一手撑住玉栏,微微俯身,接近这个青色的身影,“因为放在心上,所以会记得。”
齐云天没有想到竟会被困在玉栏与自己弟子的怀抱之间,眉尖微动,却端方如常。他直视着那双眼睛:“张衍,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弟子断不敢在老师面前信口雌黄。”张衍低下头,缓慢靠近那张略微动容的面孔。
“你今日,”齐云天看着那双眼睛里渐渐映出自己的身影,“有些失礼了。”
张衍并不退缩:“有些话,弟子本不愿说出,让老师为难。只是今日得见老师因往事伤怀,那些话却不得不说。”
齐云天抬手抚过他的额头,却也稍稍制止了他继续靠近:“你说吧,为师恕你无过。”
“弟子拜入玄水真宫门下时,老师已在十大弟子首座之位上任有三百年有余,历经门中内乱,又曾赴十六派斗剑,期间辛苦,可想而知。弟子虽陪伴老师亦有十载,但昔年老师举步维艰之时,弟子却并不曾在旁作陪。”张衍轻轻握住了那只送到面前的手,“所以,若老师愿意,弟子愿陪着老师从此一直走下去。”
齐云天能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暖:“你我乃是师徒,本就是休戚与共。”
“老师,”张衍话语低沉,“弟子希望,与您不仅仅是师徒。”
三百五十九
齐云天一时间没能从那句过分温存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微微一怔。
张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有意无意地偏过头,貌似下一刻就能颈项相交,然而在齐云天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瞳仁却黑得幽凉冷凝,深不见底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截白皙的脖颈上,像是在辨识皮下的血肉。
“啪嗒”一声物件落地的脆响忽地打破了这段宁静,二人俱是转头看去。
齐云天弯下身捞起那块落在地上的青玉鱼莲坠,将那断开的绳结系上,重新替张衍佩在腰间:“你如今也算玄水真宫大半个主人了,这些信物可莫要丢三落四。”他笑着将那个结打紧,抬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弟子……”
“我知道。”齐云天笑意安然地颔首,“你与我自然不仅仅是师徒。”
张衍目光微动,唇角的弧度渐深,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齐云天已是继续道:“为师年长你三百岁有余,既得你称一声老师,自然也担得上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他诚恳一笑,“为师此生大约无甚姻缘可提,自然谈不上什么子嗣,有你为伴已是足矣。”
“……”
“说来,你仿佛也快至玄关三重境了,一应化丹所需的外药为师已是替你备下,可省了你许多功夫。”齐云天想了想,站起身来,在他肩头一拍,“你这几日便先凝气养神,待得一应准备齐全,便可烧穴成丹了。”
张衍看了一眼那只落在肩头的手,随即恢复到了为人弟子者应有的姿态:“是,弟子省得,老师宽心便是。”
齐云天欣慰地一点头:“你在打磨功行上素来肯花心思,此番成丹,丹品必然不差。”
督促着张衍闭了关,齐云天沿着碧水清潭走过一圈,替沉睡的龙鲤拂去落在脊骨上的些许碎花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沿着长廊回转天一殿。
他执着秋水笛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玉阑干,伏波玄清道衣的后摆曳过纹理分明的青玉砖石,远处葳蕤的草木随风而动,阳光寂寞而又温暖地洒落在地。这片宫宇是这样的安静,清脆的敲击声可以遥遥地回荡开来。
这真的是一片过于宽阔且空洞的地方,光是这么伫立在原处,整个人都仿佛可以被无边无际地寂寥所淹没。鳞次栉比的琉璃瓦上泛着彩色,一重重连绵的殿宇围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囚笼。
这个字眼让他忍不住有些出神,仿佛是下意识想到的,又仿佛已经这么定义了许多年。
齐云天立在廊下沉思良久,最后终是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天一殿。他记得自己确实备下过一份化丹用药留给张衍,一样样俱是上乘外物,只是一时间竟回忆不起搁置在了何处,恐怕还得好好想想。
他一挥衣袖,榻前与案上的物什俱是被北冥真水卷起,供他一一清点。他一眼看罢,又转而绕至内殿搜寻了一番。
只是就这么寻觅了良久,找遍自己习惯存放物什的各处,竟一无所获。
齐云天略有些纳罕,于榻前坐下,细细思量起来。
手上仿佛还残留着被那个年轻人紧握过后的温度,他低头注视着掌心的纹理,目光悠远而惘然。
张衍将诸事安排完毕,辞别周崇举与门下弟子离山寻法那一日,没由来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那雨势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尚未出得昭幽天池时一天风云齐卷,闷雷阵阵,大雨转瞬倾盆而下,待得交代完诸般琐屑,就要启程之时,那雨便骤然停了,黑云散开淡去,露出一线明媚天光,在山门外照出虹桥一道。
他抬头仰望着那一抹七彩的颜色,随手接住一滴檐上滴落的雨露,晶莹的水珠在他手中颤巍巍地一动,随即自指缝间溜走,落在地上,化作一摊深色。
自从秦掌门出问得修成洞天的至法一途,这段时日他便一直在向着此道苦苦钻研。然而这世间之玄,莫过于道,他虽可问道于旁人,但求道,终须自己。
只是,何处求之,以何求之,却仍是有几分难窥其妙。
要说洞天真人,除却溟沧众真,别处他也是得见不少,要论法力强横,神通广大,还得数溟沧派如今讳莫如深的那个人。听正德洞天说,齐云天当初对那个人极是推崇,一手紫霄神雷便是由其亲授。
他沉默地注视着檐下的滴水。原来思来想去,还是在所难免地想起齐云天。
张衍抬手虚按在眼前,好似自己还停留在当日那道灵穴前的水瀑边,伸出去的手生生被禁制隔绝。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偏偏却又一步也上前不得。某种浩瀚而庞大的力量毋庸置疑地阻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