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与宿命,对他而言,那是某种掩饰无能与怯懦的借口。他修行至今,一路走来,踏过了太多的不可能,也从未向天意低头,但对上齐云天,他却再无法表现得过分无谓且洒脱。
张衍呼出一口气,按了按额心,只觉得有一股极为尖锐的情绪扎根在脑海深处。
年少的时候,在疑根深种的那些岁月里,虽然说着要放下,也想着要割舍,但其实一颗心从来没有冷硬过。再后来,疑虑酿成失望,失望被蹉跎成疲倦,却又在几乎要行至相看两厌前意识到原来还那么想再多看一眼。
是真的有什么难以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中间,只余下一线危危渡桥。
倘若他日,这一线也不存……
面前的桌案被径直掀翻,张衍拂袖起身,消失在一片浩渺玄气之中。
齐云天携着周宣自月斜楼回转时正值日落时分,远处江水接天,余晖脉脉,荡开一抹胭脂颜色。
他与明真人也算得上是旧识,昔年在骊山派讲学时,还得过对方几分照拂,然而如今回首一些前尘往事,只觉得虚无得有些过分。他已不大记得那时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听着今日宴席上明真人语笑晏晏地说起过往,却像是在听着别人的事情。就连一些,不应该轻易忘怀的恩怨,都让他找不到情绪的实感。
闭关出来后,他似乎失去了许多应有的情绪。
齐云天伫立云间,一言不发眺望着龙渊大泽的远景,周宣循着规矩跟随在后,知趣地不曾多言。
周宣深知,齐云天的沉默,是一种很玄也很危险的东西。旁人的沉默或许伴随着感春伤秋,但齐云天的沉默,则往往伴随着惊涛骇浪。
“为师闭关的这些时日,瀛岳可曾见过什么人?”齐云天忽地开口,目光仍旧落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字里行间听不出喜怒。
周宣背后一寒,面上却一片恳切,努力让齐云天听不出自己答得避重就轻:“启禀恩师,关师兄这几年一直在潜心修行,并未与渡真殿有任何往来。”
“那么,渡真殿以外的人呢?”齐云天漫不经心地一掸袖袍。
“这……弟子……”周宣心中仍有几分迟疑,不知该不该帮关瀛岳瞒下那片烂桃花。
齐云天微微一哂:“看来是有了。”
周宣在那凛然的威压下哪里敢轻易出言,当先跪下,想为自己争取一个坦白从宽:“不瞒恩师,其实……”
他话说至一半,龙渊大泽上忽有水浪冲天而起,化作蛟龙之像向着他们迎面而来。
齐云天动也不动,甚至目光都不曾分与它半分,抬手一点,那张牙舞爪就要扑至眼前的水龙被生生打回原形,化作水流落回龙渊大泽,溅起些许浪花。
“你且先回去吧。”齐云天拢手入袖,淡淡嘱咐。
周宣心中虽有几分惊疑,但齐云天既发话,便只有遵从的份。他不敢多留,立时应下,告退离去。
齐云天打发走了周宣,这才低头看了眼指尖捻着的那枚青翠竹叶。方才那水龙来势汹汹,口中正衔着此物。
是三生竹。
落定在摇光殿前时,一场雨正下得缠缠绵绵。齐云天无意打搅这等自然之景,默默走过一片迷蒙细雨,登上殿前台阶。
他踏入殿中,云青长袍曳过门槛,声音簌簌。
天色已是极暗,殿内亦不曾点灯,然而一片漆黑中,齐云天却清楚地分辨出某种熟稔的气机。他望着黑暗深处,半晌后平静开口:“渡真殿主约我至此,不知有何指教?”
“我想见你。”张衍回转过身,黑暗中只依稀可辨他身影挺拔的轮廓,“就这么简单。”
齐云天神色不曾动容:“渡真殿主说笑了。昨日出关之时,你我便已是见过。”
张衍稍微上前几步,英挺的眉目渐渐分明:“昨日见过,与我今日想见你,有何矛盾之处么?”
“渡真殿主有话不妨直言。”齐云天对上他的目光。
“大师兄,你自出关之后,便不大对劲。”张衍微微皱起眉头,“你自己难道毫无察觉吗?”
齐云天始终泰然自若,闻言也不过略微一笑:“渡真殿主何出此言?”
“你在灵穴中,究竟做了什么?”张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闭关之前,气机几近枯竭,已到了需要双修渡气的地步。而你出关之后,却是气机丰沛,入得象相二重境……若只是恢复如初便也罢了,跻身洞天境界后,愈往上修持,所需灵机外物便愈多,灵穴之中再如何灵机充足,短短七载积累,也不足以让你迈过此境才对。”
齐云天听着他的问话,笑意恬淡:“渡真殿主说笑了,不过是一点机缘罢了。”
张衍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究竟是一点机缘,还是你……”
“如何?”齐云天对于手腕上的力道不以为意。
张衍只觉得自己在齐云天的从容面前毫无施展的余地:“大师兄,我知道你不是会急于求成的人,但我怕你做傻事。”
齐云天被他的措辞说得微微一笑:“渡真殿主大可放心,我自然不会拿山门大事开玩笑。”
“山门大事……”张衍另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将他困在自己的怀抱中,“你如今眼中全然只看得见溟沧,可曾考虑过你自己?”
四百六十八
齐云天对于这样的迫近无动于衷,他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没有丝毫尴尬回避之意,说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渡真殿主此言差矣,我身是上极殿副殿主,自当为山门尽心竭力,一意以溟沧为先。”
张衍的目光同样冷定而尖锐:“世间灵机从来不是凭空陡生之物,要么取之于造化,要么得求于气运。一方天地所蕴灵机,造化之艰难可想而知,九洲万载传承,行至今日,也即将油尽灯枯;而若要大气运加诸己身,似你我这重境界,身后必有因果随形,一步踏错,则万劫不复。大师兄,你当比我更清楚,这绝非儿戏。”
“我知道。”齐云天的神色始终沉着得有些过分,“这世间有得必有失,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摇光殿内静了一阵,只听见殿外雨声寥落的动静。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漫长地僵持后,张衍终于开口。
齐云天的一双眼睛幽深而无澜,明明早已恢复了清明,却又偏偏让人觉得暗沉:“渡真殿主何必刨根问底?”
“你出关以后,就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态,你自己毫无察觉吗?”张衍径直将他抵在一片的立柱上,与他额头相触,“大师兄,你还没完全醒过来。”
齐云天依稀感觉有某种惊雷般凌厉的气势撼来,本能地放出自己的威压与之对峙,想夺回主动权。双方的气机相撞于中途,在悄然无声间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