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头,把手中县志翻开,指着那一句话,道:“五哥,祥符县中有水匮,已是逾百年了!”
所谓水匮,也唤作水柜,乃是在河流沿岸低洼之地拦蓄水源,并佐以水闸,用于调节水量的物什,民间另有一种叫法,便是水库。
水库常能出大鱼。
祥符县雾泽陂的这一处水柜足有百年,从前乃是设来添助汴水行运,其时水深足有十丈,后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长久用起来,可东西既然设下了,就一定还在。
百年大库,又是水深至此,怨不得祥符县中常常能有水中产出的祥瑞——在河底下躺得一百年,便是王八也能成了精,出一两条三五十斤的大鱼,又有什么稀奇的?
顾延章脸色微凝。
事有反常即为妖,近日一来,京城里头常常出现许多大鱼,鱼从何处而来?
若说是因为黄河、汴河化冻,大鱼自河底而出,从前那许多年,怎的不见它们像今岁这样一窝一窝地被抓?
进献一二祥瑞,还能说得通——想来是有人偷偷在水库里头捞得上来,跑去献与知县,知县不知来历,当真以为是河中得的,颠儿巴狗似的跑去进献。
可此回这样大的数量,实在叫人心慌。
行陆路,祥符县距离京城不远不近,可要是走水路,却是极快就能到。
顾延章想了想,立时道:“我且叫人去看看,怕是那水匮出了什么毛病。”
又同季清菱道:“且莫担心,若是有什么不妥当,当地也有护堤官,早当发觉了。”
他取了那县志,也不还给季清菱,只扬了扬手,道:“我先带回衙门里头。”
也不多话,径直去了。
季清菱看着他走出去,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这样大的水库,若是当真有什么不妥,定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说是在雾泽陂,也不知道那是在祥符县中的哪一处,水柜左近又有无人家。
第860章 热闹
红日高悬,天朗气清。
胡二活动了一回头颈,将条布巾子往后头一甩,露出两条粗壮的膀子在外头。
眼下虽才三月,可日头一出来,街上就开始热了,苍蝇蚊虫在桌案板上乱飞乱绕的,怎么赶都赶不走。他取了把大葵扇,驱了驱苍蝇,又把面前的猪肉、猪肝、猪心等物重新摆了个好姿势,露出它们又肥又满,还透着光泽的那一面来。
他站了好一会儿,街道上也无几个行人,转头看着旁边卖羊肉的,竟是已经搬了条长凳过来,仰躺在上头,右腿搭着左腿一抖一抖的,右手则是拍着肚皮,显然十分舒坦。
再看其人桌前案板,只剩零零散散三两条羊骨,其余已是泰半卖得干净了。
胡二十分吃惊,“嗐”地叫了一声,又道:“你肉都哪里去了,一早上没见你比我卖得多,怎的就只剩得这一点了?”
那卖羊肉的嘴巴当中嚼着根草,慢慢品着嫩根处的甜味,慢悠悠地道:“早间哪有人得那闲工夫来买肉?我只杀了一头羊,还分了一半给隔壁街张六家的去卖——人人都跑去新郑、扬州两门外头看那铁龙抓泥的热闹去了,谁有空来理你?”
今日都水监要以浚川杷通渠,胡二自然是知道的,可又哪里想得到,此事居然影响这样大,害得自己连猪肉都卖不出去了!
“败家娘们,多事爷们,一个两个都是闲的!”
胡二恨恨地骂了一声。
隔壁卖羊的倒是自在,一条二郎腿抖得都要上天了,还慢悠悠地道:“有什么好骂的,你气不过,自家也去看呗。”
又道:“再过得一会,这两根骨头卖不出去,我也不卖了,只当做晚间加个菜,我也去看个热闹。”
果然躺了片刻,见无人来,招呼了胡二一声,自收拾摊子走了。
剩得胡二一人,左右看看,街上全无几个行人,其余摊贩上头也零零落落的,不少只支了个摊子在那,摊主人已是不见了。
他心中骂了一回娘,越想越不高兴,白干干又等了片刻,见依旧无客过来,索性拿了几大块荷叶把一案板猪给盖起来,又取了个罩子出来锁了,复才用块油渍渍的布把手擦了擦,连衣裳也不换,只拢了几个钱,就这般往街头走去。
行了半条街,前头终于有了人声,一溜的马车、驴车、牛车停在前头。
马车夫在前头叫道:“三十文一人,立时就走,去新郑门!要走的快快排队!满一车走一车,一刻不用等!”
旁边的赶驴的叫道:“二十文一人,去扬州门,扬州门人少,新郑门已是挤不进去了!你们只冲着张家名头,一会子到了什么都瞧不见才有得哭!”
——无人理他,只有寥寥两个犹豫了一下,其余人俱是排到了马车那一条上。
赶驴的拉住一个老妇,苦口婆心地劝她道:“阿婆,新郑门人忒多,你莫要去凑那个热闹,胳膊都要挤断了,我送你往扬州门去,一般能看那龙抓泥!”
老婆子一咧嘴,露出掉得只剩一颗的门牙,漏着风笑道:“你莫要诳我,扬州门的人也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的,挤也挤不进去,我儿子才打那一头送了信回来。”
赶驴的忙道:“扬州门人是不少,可怎么也比新郑门好,一时你到了地方就知道我不诳你,我才从新郑门送了一轮人回来,当真是掉只鞋低头就找不到的!”
那老婆子给他拖着,走也走不掉,十分无奈,只好转了半下身,把后头一个大竹篓子摆了摆,道:“你莫拦着我,我是去新郑门卖饮子的!人不多我咋个卖?!”
一面又冲着那马车招手,叫道:“且慢等一等我!”
吭哧吭哧地往前跑了。
那赶驴的给落在原地,却是越挫越勇,转头寻了胡二,正要上前劝话,却被胡二把手一摆,瓮声瓮气地道:“你那驴不堪用,跑得慢,我不耐烦坐!”
赶驴的又要扯人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给胡二把一双膀子露得出来,震天雷一般道:“你瞧我这样子,竟是挤不过旁人吗?”
杀猪的一身膘肥体壮,人也高大,站在前头,同座肉山一样,赶驴的连忙让到一旁,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被压得扁了。
一时胡二到得前头,交钱之后,与那老婆子一齐坐了一辆车,他见对方背后筐子沉甸甸的,不知里头放了什么,已是鼓鼓胀胀得要挤了出来,便帮着搭了把手,将那筐子提了上去。
车厢本来就不大,忽然进了老婆子并一个筐子,又有胡二这样的大块头,登时挤得不行,有几个年轻的便发出“唏”、“噫”的嫌弃声,给胡二用眼睛一瞪,一个个缩了脑袋,再不敢露头。
老婆子坐得稳了,忙不迭谢他道:“你也去是去看龙爪泥的?一会且要小心些,那新郑门当真人多。”